今冬流行吃涮羊肉，保国公府的厨房一天要三头羊，其中一头单给钟灵毓秀，好肉给各房主子和学馆的小千金们入餐，羊下水这些做了菜分给下人，鸡鸭鹅也如此。

贵族平民饮食一向分等级，譬如羊肉鹿肉这些列入贵族食单，猪肉属于平民肉食，同在一府，凡有好肉都先紧着主子，脏肠血汤这些属于下人菜，野味儿当属稀罕物，都是上流阶层人物吃的，平民或下人只吃些家养的鸡鸭。

毕馆主一日在与孟师傅讲账目，谈及日常花费，忍不住大吐苦水：“开学收的那些束脩，除了发给你们工钱，其余的都用在丫头们的午饭和材料炭火里头，年底一算账，不说剩头，没让我贴就好了。

眼下只有这么几天，我即便自掏腰包，也不能委屈了丫头们，这个中滋味，说出来真有些羞臊。”

孟师傅听了这些虚伪之辞，心里暗道：“您收了那么多红包都没入账，贴点儿不是应该的么。”

口中却道：“馆主艰难了，这些日子馆里天天花钱如流水，谁看不出来，若没您这么硬撑着，叫咱么也拿不起主张。”

毕馆主心知孟师傅很虚伪，不过说的话却好听，继续道：“账算清楚怕人看不起，好在有你最能明白我，馆里那群丫头没哪个不金贵，我既接了手，肯定得照拂好，不过进来的，花出去的，都扯平了，我饶出些力气，换个体面。”

孟师傅一想到馆主才做了貂皮袄儿，打了大金镯，又换了新马车，心里就有些嫉妒，这时听她说什么不赚钱的话，说的这么顺嘴，便笑道：“馆主是个厚道人，也只您有那么大家底，心肠又软，才能做这样的事，换了别的馆主，谁承办的起。”

毕馆主一听大家底，有些心虚，有些欣喜，又道：“毕竟办的是学馆，不教书，也得学着科举先生们言传身教的做派。

沾我姑奶奶的光，都跟体面人家打交道，总不好商言商语。”

孟师傅：“也是馆主看的通透。”

闺女在保国公府学蜀绣，钟灵毓秀各家女孩的父母除了给馆主师傅们塞过红包，另外也给高太君送了礼物，孩子承蒙她老人家照顾，才能安稳在外学蜀绣，家人也放得下心。

来而不往非礼也，高太君也隔三差五命人往钟灵毓秀给丫头们送吃的，每次一送四个提盒，什么柿子饼、百合糕、同心卷、玫瑰酥、黄米枣泥年糕、蜜糖果瓤蜂糕、糖麻花、烤栗子、炒杏仁、糖衣落花生、榛子干、小胡桃，各种精糕细果应有尽有。

每次一来，女孩集体一阵欢快，连师傅们都跟着沾光。

时近期末，这日馆主细细检查了学生们的学习成果。

蜀绣在唐代就是贡宫廷，赏功臣的礼品，经过宋元发展，工艺质量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绣品题材多与绘画艺术相结合。

雅俗来了小半年，只绣了一幅画面不大的八骏图，模仿的是唐代画家韩干的风格。

虽然工程偏小，看着也很可爱。

雅量颇有绘画功底，尤其擅长描绘人物，绣的是一幅八仙醉酒图，形态各有特色。

首幅作品线条显得生硬，也在质在量。

舟儿心思别致，特意挑了一幅意境高雅的画面，绣成一片“云霞出海曙”

。

娇儿知道舟儿的题材，遂绣了一幅“梅柳渡江春”

。

这四个，也就舟儿稍微好些。

馆主心里暗暗叹气，让师傅天天盯着她们三个，手把手教针法，说什么都记住了，作品看起来没达到馆主的要求。

不过还是有惊喜的，莘陌学的时间虽短，却颇得窍领。

绣成的是一副精致的麻姑献寿图，各处细节下足了功夫，虽是初作，也可圈可点。

仙瑶和芍贞都学足一整年，这是她们第二幅绣品，仙瑶绣的是一幅“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主体一棵灿烂的杏花树，树下一美人吹笛，画面细致繁复。

芍贞是一幅“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青绿的布面上有一才女泛舟于藕花之间，情境婉约。

这两幅下了足功夫，颇令人欣慰。

绣花针没有针肚，针眼极小，穿针费神，所以师傅们平时都要求学生保护好眼睛，另外刺绣要求双手平滑，不然容易挂线。

看完一圈，有池塘锦鲤、狐假虎威、芙蓉白兔三幅绣品受到特别表扬，被评为一二三名，其余山河明月，花鸟虫鱼，图案配色都很惊艳。

很快雪后放晴，高太君把一群女孩子都请来府里吃茶。

按照历年规矩，刺绣每期只招新生，所以到年底女孩都来国公府聚一餐，算是散伙饭。

大家突然被邀请去府里做客，都很开心，馆主和师傅们也被请去府里吃茶。

如今冬月下旬已至，京城地处黄河北，天气寒冷干燥，尽管雪后放晴，户外也是折胶堕指，积雪没腿，视野所及，处处傲雪银霜，玉树琼枝，如此万树芳华，一片天地大美。

公府内院正堂烧着火热的地龙，中央立一尊大势至菩萨紫铜暖炉，里面燃着银骨炭，烘的堂内温暖如春。

女孩们一起到正堂，整齐分成两列，一同给高太君敛祍拜礼。

受过教养的大家闺秀就是非同一般，各个姿势行云流水，静雅端庄。

这样集体的场合，前排领头是仙瑶和舟儿，这是馆主定的“门面”

，雅俗与娇儿齿序偏小，并排站在中间压阵，雅俗后面依次是雅量、莘陌，娇儿后面是芍贞。

老太君满面笑容的让孩子们不要多礼。

众人起身后，早有大丫鬟捧上来两盘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荷包，每个绣宝坠玉，繁复精美，再依次送至每位姑娘手中，又有一盘二十个银盖盒，是新制的玫瑰珍珠膏，浓艳艳，香喷喷，也依次送给每位姑娘。

表礼见赠，老太君又招呼孩子们坐下来用些热茶，今天厨房备了几道新鲜菜，中午吃些热和的再回去。

小千金们听话的答应。

紧接着老嬷嬷命传点心，门外十几名女仆端着捧盒鱼贯而入，依次打开，将各桌摆满，刚出锅的糕点配一色描金素三彩开光器具，尽显精致讲究。

保国公府在公爵里头别具一格，不比成、定、英、硕、嘉几大国公府权势显赫，亦不及兴国公府财富熏天。

不过这保国公府世袭勋爵数代家底积累，高太君又多年细心经营府里产业，富贵豪奢却不虚，府里当下有名目的进项颇多，日常饮食花用无不极尽讲究。

小姑娘们看着身边满桌的精致点心，其中还有山海兜和蟹酿橙，搭配黄澄澄的铜筷铜勺，纷纷喜上眉梢，便在高太君的客气下，尽情享用起来。

高太君年纪大了，有些老花眼，目中扫过一群孩子，视线先被最近的仙瑶和舟儿吸引到，仙瑶发髻乌黑如墨染，面目娇颜玉色，已是难得的美人胚子，舟儿更胜其上，姿态清雅翩然，容貌宛如天仙，两个都是极有福相的姑娘。

不过很快又被远处的雅俗抓走注意力，孩子肤白明亮胜雪，眉如青山，目似大海，都不像凡间之人。

高太君出身豪门亦嫁入贵族，幼时见过她那个时代年长的名人美人，一生去过宫廷，走过王邸，入过公府，游过侯门，达官贵人更是看遍百年岁月风华，此刻亦不惊心中感叹，这孩子美的百年难遇，她应该就是雅俗了。

老人家心中无限感慨青春年华宝贵，眼睛里也透出难得的吃惊反应，回过神来瞧见其下的雅量，也猜到这就是李浩然的女儿，浩然美名京城，高太君见过多回，雅量长得很像她的父亲，容颜仅次于雅俗，另一边的娇儿明艳妩媚，雍容尊贵，这仨女孩子都美的不留余地，还有芍贞美的如云似雾一般清丽风流，莘陌高矮胖瘦都生在恰当好处……

依据之前毕馆主说的，高太君基本能猜出来这些孩子的名字，看过一遍后，老太君眸子里透出深深的欣赏，面容恬静中也流露微微喜悦。

众小千金也不忘仔细看看高太君，老人家年过七旬，眉目秀丽端庄，即便岁月痕迹难掩，也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定是一位极美貌的女性。

坐下来才喝两口热茶，老太君对仙瑶说：“仙瑶，你在这里算是大姐姐，平日都带大家一起玩么？”

仙瑶被唤出名字，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好。

众小姑娘也疑惑老太君和仙瑶是不是早就认识，天娇见状就问：“高奶奶，您和仙瑶早就认识吗？”

高太君一听就笑了，说：“娇儿，我俩早就认识么？”

天娇惊喜问道：“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您认识我？”

高太君道：“是呀，我认识你，你们每一个我都认识，但是你们都不认识我吧！”

众小姑娘十分惊喜，纷纷笑着道：“认识认识，现在都认识了。”

屋内气氛瞬间生动了起来。

感谢毕馆主往日详细描述，老太君见面即能唤准每个女孩名字，开口没多久，老少就活络的像一家子。

众人边吃美食边陪着老太君闲聊。

这里的女孩个个金尊玉贵，也只有保国公府这个凤凰窝才能使这些女孩子有机会聚在一起，和高太君这样多福高寿的老人一起聊聊。

高太君的四个儿子里只有三儿子在官场上混，二儿子也算得上一位国丈。

贵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一直未生育，但与皇上恩爱多年。

高太君夫君的胞妹就为先帝生过皇子公主，太妃已经病去，龙裔都有封有嫁，如今头疼的就是大儿子高升和四儿子高耸两个，两位大老爷都活成了贵圈里的笑话，即便是在座的闺阁小姑娘也久闻大名，保国公高升实在是太懒，据说不久前的皇宫重阳宴，作为沉香贵妃亲大伯的高国公本该极有体面，毕竟大多人都知道那场宴会其实是沉香贵妃的庆生宴，国丈无官无职去不了，代替贵妃母家出席的高国公夫妇当是宴会重点贵宾，可不知国公爷是大智若愚，还是怎的，到场就只干一件吃。

那日建极殿内得知李尚书杀死梁副都御史的人都跟皇上一起出了门，贾夫人被拦在建极殿不让出来，可当时殿内还算醒目的位置却有另外两个人没走，就是保国公夫妇，夫妻俩正在专心致志吃好吃的，皇上请客美食多，俩人吃的极过瘾，这对夫妇看贾夫人急得心肝欲焚，实在不忍，就一起去劝贾夫人坐下来吃点。

其实这夫妇故意留了下来，希望这场合别出人命才好。

贾夫人当时心系夫君，压根无心理会，等襄王和孟大人仗义相救，事情过了，贾夫人事后想想才回过味儿来，这保国公夫妇真是极品，懒的死活舍不得离开座位，那时候还劝人吃，真不好说他们夫妻坏，就算时过境迁想起当日情景，心里堵得慌。

高耸老爷更是人间绝类，据说年轻时玩牌，一个月三十天能玩二十天以上通宵，现在岁数大了才好点，人们提起他来，只说佩服。

高太君带着小千金们吃了会儿点心，然后离开正堂，一起前往国公府后院大花厅里玩，那里宽敞自在些，用午饭也便宜，当下只留毕馆主和师傅们在偏堂聊天享用。

大明祖制，王爷成年后都去藩地就藩，不在京中，藩地土地不如京城土地稀少且贵，所以藩王府面积颇大，约比皇宫面积三分之一。

权爵留在京中建府封府的不在少数。

《尉缭子》载：天子宅千亩，诸侯宅百亩，大夫以下里舍九亩。

成祖迁都北京，始以南京皇宫为蓝本营建的北京皇宫，当时迁都事务繁重，一应规模对比南京有所缩减。

照常理，北京的国公府占地约八十亩，侯府约七十亩，伯爵府约六十亩，一亩六十平方丈，实打实的超级大豪宅。

不过常规之外也有特殊，比如成国公府，建府时朝廷封赏较大，京中府邸面积足有一百二十亩，金陵祖籍的府邸更达两百亩之大，前街后靠，山水环绕，端是一绝。

定国公府与之对比铢两悉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