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即位的时候,他正远在边关,指挥着最后一场与北狄之间的大规模的战争。
战事前后持续大半年,他回到帝京的时候,已经入冬。
她亲自去城郊迎他。
他将大军驻扎在城外五十里处,带着军中数十将领驰马前去觐见。
还未至御前,便遥遥望见玄衣纁裳的她立在百官前。
那样清冷出尘的气质,一下子就将她和众人隔绝开来,仿佛这冬日的旷野,旷野上的百官,都只是陪衬的背景,天地间只余她一人。
离得近了,看清她有些长开的眉眼,倒是比从前还好看几分,像是有些风华初成的模样。
他在边关吹了半载的风,受了半载的雨,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几乎忘却了帝京的歌舞升平锦绣长安,原来,昔日那个伴在他身侧的乖巧可爱的学生如今已成为了大昭的新帝。
她走到他近前,头微微仰着,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自己安静了许久的一颗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先帝驾崩前诏令他辅政,她亦对他全心信赖,将朝中政事皆托付于他。
回来没多久,就到了冬至大祭的日子。
他一早就到了紫宸殿,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微皱了眉头。
她自小脾胃不好,身子亦瘦弱,若是不用心将养着,很容易落下病根。
本来他走前还好好的,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帝驾崩前后的那段日子太过难捱,眼瞧着她又瘦了些。
想来她应是怕误了时辰,早早地起来后未及用过朝食就来到紫宸殿,再加上是头一回主持大祭,心里不免紧张,现下竟有些迈不动脚步,立在殿前的身子也微抖,像是支撑不住的模样。
他未及多想,便上前握住了她的小手,引着她向丹墀下的銮驾行去。
皇帝在亲政之前,祭祖之事本是由辅政大臣牵引前导,故百官瞧见了,也无一人发出异议。
他牵着她,对她说,他就在她身边。
从前他是师长她是学生,如今她为君他为臣,他却感受不到有什么不同。
她的小手握在他的掌心,在冬日里有几分冰冷,故而不停地汲取来自他身上的暖。
她仍是那个需要他疼着护着的小姑娘。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只是他所求不多,上天却从不肯遂了他的愿。
他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天堑,从此隔着恩怨,隔着爱恨,那些未及道出的青涩情意便成了心上的鸩毒,容他在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时分饮下止渴,而后将绝望渗进骨髓,无药可医。
她令他那样欢愉,她令他这样痛苦。
他想他该恨着她。
然而在最恨她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夺位,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那样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知道自己的性情大变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冲击,他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冷漠刻薄在一贯依赖于他的卫乔心里留下了怎样的伤痕。
只是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美丽脸庞上现出绝望之色,竟令他心中莫名地涌现一阵快意。
他们都很痛苦,这很好。
他一面进行着自以为是的报复,一面又怕她真的恨他。
然而到底是自作自受。
他远着她,政敌便趁虚而入,在她身旁散布他谋害先帝的谣言。
他不屑解释,她慢慢就信了。
她开始学着反击他,头一招便是启用她的旧日同窗,用以替换他在朝中的势力,他不声不响地便打发了那些人。
她没有法子,被逼得只剩下了一腔孤勇,大着胆子将他堵在了紫宸殿里一通乱骂。
他本没有打算同她计较,只是觉得有些失望,往昔他教她的那些手段竟都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还是说她根本不屑记起?
她跪在雪地里,又是想勾起谁的怜惜之情的呢?
她是吃定了他,还是天真的觉得时至今日他仍是对她不舍?
的确不舍。
他在心里自嘲了下,她以自己为利刃,他如何胜得过她。
他抱起昏迷的她入了内室,拥在怀里一点一点地暖着。
他为她沐浴,替她擦干身子,看着她入睡,确定她没有生病才敢离去。
当晚她又入梦,身躯妖娆如蛇,缠住他在一片黑暗里沉沦。
他倏然惊醒,嘲笑自己原来这样龌蹉,嘴里说着恨她,心里却未有一刻停止过想要她。
想得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