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暮,书房外的檐下已点起了盏盏行灯,明烛增辉。
卫乔从六部出来,路过书房时见到里间也是一片白亮,透过窗纸可见不少人正忙碌着,略停了脚步就看到一个內侍出来,道是谢侯有请。
进去一看,除谢知舟一人坐在正当中,其余诸人皆是站着,见到卫乔便弯腰行了大礼。
谢知舟看见她,抬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唤她道:“阁中所议的殿试策论题目俱已呈了上来,你过来看看。”
卫乔心下一凛,依言走到他身边,只见案上搁了几本折子,打开一看皆是些做文章的题目,大多侧重于经世致用方面,她一面看一面在心中揣摩着谢知舟此举的用意,本来几位阁臣将策论题目直接呈给谢侯过目,想来就是默认了殿试会由他代替皇帝主持,可眼下谢知舟却毫不避讳地允自己同览,却又是何意?
如此这般地在心中过了数遍,卫乔不由开口试探:“谢侯,此次殿试是由朕亲自主持吗?”
“嗯。”
谢知舟没抬头,只微微颔首。
卫乔没想到此事居然如此简单,还以为要至少要同他闹个不可开交,却不料他竟是这样云淡风轻地就同意了,一时心内如翻江倒海般。
谢知舟见她一脸的不能置信,自然也猜出了她的想法,却也不恼,只提笔在其中一个折子上打了勾,淡淡问她:“今年试这题如何?”
卫乔似才反应过来,慌忙点头:“一切听谢侯的。”
谢知舟搁了笔,嘴角勾起一抹难测笑意:“这种时候你倒是乖巧。”
卫乔见此事已定,只待着人将选定的题目封好置案就是,便向着他道:“若无他事,朕先回宫了,谢侯自便。”
“等等,”
他牵住她衣角,轩眉微挑,“今日递上的奏章还剩了些未批,本侯身侧正好缺个伺候笔墨的人,可否借圣上御手一用?”
他这是……要自己替他磨墨?卫乔本想拒绝,又担心惹恼了他会令殿试之事变生波折,只好不情不愿地挽起袖子去拿那墨锭。
谢知舟见有佳人在侧磨墨添香,一时心情大好,本来有些疲累的手腕像是陡然松快了许多。
批改奏章的间隙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卫乔,只见她微微垂首,清冷脸庞在暖暖烛光映照下添了几分柔和,长睫如羽翅轻扇,像极了昔年她做他学生时的乖巧模样。
片刻后又见她微微蹙眉,便想起了前几日她的种种倔强不驯,脸色就变得有些冷,干脆抬了眼看向她:“若你时时都能像今日这般善于审时度势,倒能免了本侯的好几场气。”
卫乔没有回望,只是手中磨墨的力道陡然大了几分,闷闷道:“朕惹得谢侯动气,谢侯只管差人赐下史册指点朕就是,朕再怎么愚钝,也是晓得以史为鉴的道理。”
真是个记仇的小东西。
谢知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止了她磨墨的动作,低声道:“从前拿给你看的那册史书,是想告诉你要学会忍耐,你只看到了那霍启权倾朝野毒杀灵帝另立宣帝,却没看到宣帝忍耐九载将那权臣势力连根拔起。
宣帝的手腕你若是能学到一半,何愁不能杀我?”
卫乔的身子轻轻一震,实在没想到他还有这层用意,原来……竟是自己会错意了吗?不,也不能怪她,当时那个情境别说是她,就连赵太妃不也以为谢侯是动了废帝的心思?
谢知舟见她陷入深思,以为她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一时有种自掘坟墓的懊恼,不禁皱了眉,拉过她的手轻轻吻了下那如玉的纤指,抬眸道:“你真想杀我,嗯?”
眸中神色似含着几许隐忍与失落。
听他这样问,卫乔的心上却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对上他的视线,眸中的炙热之色似叫她的心都揪紧了几分,她是极厌恶谢知舟的管束,可这厌恶却不足以令她动了盼着他去死的念头。
半晌后卫乔方道:“谢侯哪里话?”
谢知舟能看出她的犹豫,也知道她此话不是敷衍,脸上的冷意渐渐散去,一把将她拉近怀里,额头抵上她的:“这般反应,可是舍不得我?”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卫乔垂眸屏了呼吸,双手在他胸前推拒着,却被他抱得更紧。
“谢侯乃国之栋梁,不独是朕,大昭千千万万的民众也离不得谢侯……”
不等卫乔这一篇溢美之词颂完,就被谢知舟一把捏住了下颌,一脸嫌弃地道:“再在本侯面前来这一套,本侯不介意堵住你这张刁滑的小嘴。”
卫乔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噎了回去,静默片刻忽觉腹内空虚,低着头道:“谢侯,朕饿了。”
谢知舟愣了一下:“你未食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