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反应过来前,就已经伸手摸到了她的脸颊,是温软的,不像这里的天,刀子一样的冷。
真是,太想念她了!
“康先生!”
李之汉近前一步,挡住了他的手,“请您自重!”
康秉钦哂笑。
李之汉不肯卸了力气。
他倒也不再僵持,转身,离开。
许佛纶听得见动静,却看不清脸面,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半句,火车就已经走了。
海因带着几个护士和医士,说是车上有长春军部请求代为照管的病人,一路就这样蒙混过去,到了大连坐上去往天津的船,才算是松了口气。
周介晖封了码头,只让秀凝带着四个小女孩子停了两趟汽车来接人。
许佛纶踩上浮桥的时候,脚步还是软的,攥了她的手问:“有幼慈的消息吗?”
秀凝沉默着。
“阿佛,”
荣衍白握住她的肩头,笑一笑,“我们回去再说话,好不好?”
她甩开他,独自坐进汽车里。
这一路,她同他搭话的时间本就不多。
“鸾姐呢?”
快要到北平,许佛纶才开口问话。
秀凝说:“带着孩子和她公婆上张家口祭祖去了,头三天还打电话来,不年不节的,她公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吴平映也去了?”
“上外头写生了。”
“电话里她亲口说的?”
“方漪在灯市口碰见她孩子急匆匆地要回家,就问了一句,后来家里的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没听着动静,估摸着是跟咱告假来。”
许佛纶抿住了唇。
秀凝知道这些年她和庞鸾心生隔阂,于是劝道:“嫁了人不比做姑娘轻松自在,鸾姐这些年也身不由己,如果她公婆明事理也就算了,您也知道……”
“去吴家!”
许佛纶打断了她的话。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秀凝不敢再问,嘱咐开车的小女孩子调头。
吴平映夫妻租住的公寓空荡荡的,孩子的书包和功课还都摊放在书桌上,窗台上的花已经泛黄枯萎,土都干固了,看样子很久无人照料。
“只听说他们夫妻不和,倒没想到这样落魄,吊着最后一口气做什么,还不如离婚断了!”
秀凝皱着眉,嗅满屋子古怪的味儿。
许佛纶推门出去:“鸾姐公婆向来不喜欢她们母女,清明祭祖都不肯带着同去,如今不是什么要紧的日子,吴平映也不在,却这样明事理。”
楼下,只剩荣衍白的两个随行,其他人已经都被他带走了。
处处都是古怪。
秀凝心里开始不安,尤其在吴家的老房子里。
土炕上的褥子皱巴巴的,被子掀开了一半,床头还剩着半碗药汤,浮了一层灰。
架在堂屋的茶吊里头,被烧焦的茶叶躺在干巴巴的壶底,屋子西面的窗户大开着,一阵风涌进来,吹得人毛骨悚然。
“祭祖而已,用得着走得这样急?”
秀凝比了个手势,让小女孩子们出去打听。
“好像晚了。”
许佛纶跨出堂屋。
院门已经被打开,涌进来的是阴森森的枪口,粗略数了数,至少也有三四十支。
许佛纶看着坐在天井里的男人:“林处长,好久不见!”
林祖晋翘着腿看她:“是很久,等得我都不耐烦了。”
“也就十来天而已,”
许佛纶看了看门缺腿的小木凳,笑一笑,“林处长不会在我前往长春的时候,就在这儿候着了吧,怪不容易的。”
林祖晋说:“你知道倒清楚!”
许佛纶说:“你竟然还肯听命于他,林太太生前就憎恶你和日本人往来,如今她尸骨无存,你不顾……”
枪响了。
一颗子弹从她的耳朵边擦过,嵌进窗户里,碎玻璃片倒下来,震得她的耳朵嗡嗡地响。
林祖晋起身,走近一步:“许小姐还是想想,怎么说些好听的,才不会惹恼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在长春都没能杀死我们,这里可是北平啊,林处长。”
林祖晋心一沉,枪口对准了她眉心:“荣衍白在哪?”
“他不是你有资格见的,回去转告老先生,”
许佛纶伸手拨开枪口,看着他眼睛里的戾气,“他没能来得及去祭祖的爹妈,在我们手里。”
孝子贤孙,怎么能弃爹妈的命不顾?
门前有车来,飞快地跳下两个日本浪人,握着佩刀打开了车门。
吴平映从车里露面,上回握着铅笔的手,这回握着的是一把手枪,很精巧。
“许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他走进院子,从身后将门掩住。
吴平映说:“我的父母和妻子确实没有去张家口,荣先生找到他们确实费心了,劳烦许先生说个情,林处长可以随您处置,把他们还给我!”
他的眼神不再畏缩,笑起来很坚定,也很冷漠。
林祖晋举起了枪。
吴平映先他一步,打穿了他的手臂:“这是我的诚意,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