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板却是有意将她牵扯进来,问阿浣:“你那哥哥上的是哪间大学,拜的是谁的门下?”
“无锡纺织大学,教员是田湛,田老师。”
话到此处,已经不必再问。
杜老板心满意足,微微一笑,转过头陪着康秉钦说起话来。
另一头的牌桌上局势正酣,此起彼伏的笑骂让许佛纶心里涌起一阵烦躁,她为了得到田湛学生的下落费劲心思,可实在没想到进了青帮的地界,不过是吹灰之力。
人情被主动送到眼前来,她哪里能不接着?
无声无息地利用与赔罪,这位杜老板还真是会做人。
阿浣说完了该说的,领着自己的同伴安静地离开,桌牌上觥筹交错,轻慢嬉闹,演的是男欢女爱。
这里康秉钦和杜老板的话题已经从风月谈到了政局,南北对峙,上海岌岌可危,他自身难保便来求人的,所以直言不讳。
康秉钦不动声色,说尽了勾心斗角之事,鼓了风掀起滔天巨浪,但离开这间屋子,南北的局势大概就得变一变。
许佛纶安静地听着。
这趟长三书寓的聚会,不算是想象中的鸿门宴,但做的却是阳奉阴违的交易。
分别前,杜老板亲自送了康秉钦上车:“三日后我做东,露香园新舞台听戏,回头除了孙司令还有贵客,万望钦少和许小姐赏脸。”
回了树德里,地上的男人早不见了,连血迹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天都要亮了,许佛纶站在门前,抹了钥匙却不打开,拒绝他进门的意思很明显。
康秉钦的手插在长裤口袋里,懒洋洋地看着她:“关心我?”
她嗤笑:“不是,为了惹祸上身我总得提前问问,回头叫你们这些男人算计了,我也好早早地脱身。”
“佛纶——”
熬了整夜,眼神有些黯淡,他笑着揉了揉额角,神态散漫:“叫人算计,是不够聪明。”
许佛纶点头:“也是,不问了。”
她就那么看着他,不进屋,也没让他离开。
之前,总是她妥协。
如今,情势颠倒,他也尝过了这种滋味。
疼,还有空洞。
密密麻麻,纠缠着他,甚至让他夜不能寐。
他直言相告,后来她是怎么说的?
“你这里,有家有国有情人,把我挤在角落,”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那是我疼呀,疼了七年了!”
所以,是他自食恶果。
康秉钦笑:“聪明的姑娘,进去吧!”
他转身,替她背负黎明之前,最黑暗的夜色。
第二天上午,才分别不久的苏老板亲自送来了请柬,还包括转让股份的证明包括七个月的分红支票,这意味着自此以后想容在上海做买卖,可以不用再给青帮纳贡。
许佛纶坐在办公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是杜老板的意思?”
这位长相和善的男人笑了:“证明是杜老板身边的翁先生亲自拟定的,我今早去了证券交易所办理,然后再给许小姐送来,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的诚意。”
“这么大的恩情,我受之有愧。”
许佛纶笑。
苏老板说:“都是朋友,不说客套话,我在露香园静候许小姐。”
翘枝送了人回来:“先生怎么和杜老板走得这么近?”
“近么?”
许佛纶弹了弹薄薄的一摞文件:“往后还会更近的,不过男人之间设局下套,总爱用女人做幌子,到底是看重你还是轻视你,或者你根本就在这个局中?”
翘枝无法理会,她彻夜不归后为什么生出这样多感慨。
好在她没有再问,只说:“庞鸾捉到了田湛那学生。”
翘枝点头:“实验的数据给了柳瑛手底下的狗头军师,他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块棉田里实验,就得了一笔钱花天酒地地挥霍,现在也剩不下两个,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能卖妹妹,又满口谎言的男人,能指望什么?
许佛纶说:“跟田湛说声,那是他的心血,棉田是烧了还刨了,由他决定。”
翘枝听得心惊肉跳。
这趟上海之行,有意外的收获。
如果不是答应了露香园听戏,她恐怕早早地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接许佛纶的汽车一早就等在公寓楼下,她起身晚,梳好了妆再赶到露香园,汽车已经挤在门口的车流中动弹不得,慢悠悠地听外头的热闹。
不知哪家的千金打发了丫头下车催,两个姑娘正眉开眼笑地嘀咕:“听说杜老板以法租界商会总联合会主席的名义,请了北平商会的荣会长,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人物,今天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