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一个大老爷们儿对着个女人发脾气不像话,唐勋让随行把翁庆瑜给拉走了。
许佛纶推门进屋,护士在床边记录脉搏和出血量,供两个医生在交流病情时使用,她听了一阵,又不忍心再听下去。
唐勋送了医生回来,见她坐在床边看着康秉钦吊水,就低声问:“许小姐,借一步说话。”
“你讲。”
她出了门,站到走廊的风口上,才惊觉身上出了汗。
唐勋说:“翁秘书长原先是跟着老总长的,几乎和督办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许小姐别见怪。”
“我知道。”
康秉钦的任何事,她都一清二楚。
唐勋说:“虽然我不赞同他对您发火,但是他有些话确实也是我想说的,现在如果是太平盛世,督办惊闻您过世噩耗的当晚,早就跟着您……”
他叉着腰,捋两把头发:“我知道许小姐心里委屈,但是请您相信督办的真心,您念念旧情,再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他不会再让您受到任何伤害。”
许佛纶说:“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等他好些,我再和他谈。”
她开门。
唐勋叫住她:“许小姐,您喜欢荣先生吗?”
她笑一笑,不答。
唐勋站在门外,没跟进去:“无论如何,都请别再伤督办的心,他没什么软肋,最致命的,也不过曾拥有过一个你罢了。”
“好。”
许佛纶点头,把门关上。
康秉钦侧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她关上窗帘,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相陪。
屋子里很暗,只有走廊上电灯的光影,很安静,秘密适合被无限制地放大。
许佛纶垂着眼睛,看了他的侧脸很久,却只是笑一笑,心如止水。
要说的话,在当初那四个小时里,她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遍,最终能听的却不是他,如今就没必要再说了。
谁的拿不起,谁的放不下,在现实面前都得低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期间护士进来换药喂水,康秉钦始终睡得很沉,翁庆瑜有要事也只能暂时搁置,许佛纶出去问过,是唐勋代为回答。
“林祖元不行了。”
他说。
“伤在什么地方?”
她问。
唐勋说:“马受了惊吓,落蹄的力量大速度快,肺腑严重受损,送进医院已经快两个小时,还在不停地出血。”
许佛纶嗯了声:“他兄嫂在陪着?”
“是,还有林祖明。”
唐勋补充。
许佛纶哂笑:“这么快,不是明天才到吗?”
出了事,本该在北平的人,不过一个钟头就出现在医院里,看起来什么晚会,都是幌子。
唐勋说:“据说午后就到了,暂时住在林祖晋的公馆,出门前,林公馆曾接到过一个电话,用时一分钟。”
“午后?”
许佛纶想了想,“那时候林祖元是不是被总商会的人接走了,这么说他们没碰着面?”
唐勋点头:“林祖元出事,林公馆大乱,被羁押的那个人趁乱逃了。”
“逃了?”
林祖晋得到这个消息,暴跳如雷,恨不得一枪崩了报信的随从,还是身边的林祖明将他拦下来:“大哥,稍安勿躁。”
他扶了扶眼镜,笑说:“事情越凑巧,越说明荣衍白心里有鬼,南方革命党的特派员,说不定真和台门有某种联系,只是我们没有掌握而已。”
林祖晋说:“跑了一个,说出来晦气。”
林祖明笑笑:“一个么,可能让大哥失望了,说不定都跑了。”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二哥在围捕他们的时候,碰上了康秉钦?”
林祖明拍了拍他的手臂,讳莫如深,“大哥别忘了他和咱家的宿怨,二哥心思单纯,途中发生过什么,实在说不清。”
“你是说康秉钦和革命党也有勾结?”
林祖明摊摊手:“不过猜测而已,今天的事太巧,康秉钦位高权重又是大帅跟前的红人,不能妄下结论,大哥先别急。”
林祖晋嗯了声:“康秉钦也被刺杀了,身边的人声称是革命党干的,报茶馆屠杀的仇,所有的事都赶趟,反而不巧了。”
林祖明笑:“说起二哥——”
“怎么?”
林祖晋回头。
林祖明向病房里看了一眼:“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白白忍受折磨而已,大哥强求又是何苦,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咱们也能心安。”
林祖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是你二哥!”
林祖明抚抚他的背,慢条斯理地说:“救不回来的人,吊着一口气不过是痛苦,大哥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二哥就这样直到死去,您不高兴,我也就不提了。”
林祖晋甩开他:“无论如何,人都是要救的,别再说这些话。”
“好。”
林祖明摸了摸鼻子,“大哥在这守着,我去探望咱们康督办,顺便见一见他的软肋,到底趁不趁手。”
林祖晋说:“许佛纶那个女人,不好对付。”
“哦,是吗?”
林祖明很好奇:“据说她被大哥用刑四个小时都没有死掉,到底张着什么样的一副骨相,我向来喜欢命长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