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成烟草,你试抽的那支卷烟,就来自这家公司。”
康秉钦的言语间有笑意。
其实对于那次经历,她和他的记忆都应该很深。
她看他抽了很多年的烟,有一回就想亲自试试。
结果烟倒是点上了,她模仿他的模样吸了一口,呛得直哭,哭到烟头把手指都烫红了,才算结束。
以致于往后很多天,再看到他抽烟,她眼睛里就会莫名地饱含泪水。
说起来,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许佛纶也笑起来:“好的事,你不说,偏偏捡我的荒唐事提。”
她的身体单薄的不成样子,笑一笑,骨头就凸显出来,他的心被狠狠攮了一刀。
“你当时,真是胆大包天。”
康秉钦的气息有些不顺,单手解开了衬衫的两粒纽扣。
一瞬风流。
许佛纶收回目光,摇摇头:“我是个野孩子,这点,你不是知道的吗?”
他知道她过去的所有,可她已经对他别无所求。
物是人非。
他不再开口,她也只是轻轻地笑着,车厢里安静下来。
外门的敲门声响起得很突兀,一下又一下,很急迫:“总座!”
唐勋开了门,侧身让翁庆瑜进来,他低声说话:“总座,大沽口出事了!”
两天前,以英法为首的五国公使向临时政府提出抗议,表明国民军在与奉军作战的过程中封锁大沽口港口的做法,违反《辛丑条约》,要求立刻解除。
今日清晨,国民军被迫开放大沽口口岸。
午后,日本两艘驱逐舰无视示警闯入警戒区,炮轰大沽口,已致数名将士死伤。
国民军盛怒之下还击,将日军舰撵出大沽口岸。
事态已至不可调和,总统公署数次致电斥责。
康秉钦听完,反倒笑了:“斥责?跪的久,都忘了怎么站着!”
翁庆瑜不敢再开口。
专列离开天津北已有段距离,许佛纶回头望了望:“三年前的那位总统先生,是不是就在这里被夺去了印信,演了出闹剧?”
那是件荒唐事,说出来可笑。
车厢里剑拔弩张的氛围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康秉钦起身:“佛纶——”
国务当前,她知他心急如焚,便笑着点点头:“我困了,到北平再叫我,你自便。”
他伸手想抚抚她的脸安慰几句,可竟然那样巧,车身猛然晃荡,她的脸和他的手本是近在咫尺,却硬生生地错开老远。
康秉钦再看时,她已经歪进斗篷里沉沉睡去。
等他再回来时,有个漂亮的女茶房捧着茶盘,弯着腰在向许佛纶殷勤地介绍各种茶叶。
她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偏好,挑了杯看着顺眼地放在自己面前,又抬头对他笑笑:“我记得你喜欢喝君山银针,是这一杯么,那就一起留下吧!”
女茶房恭敬地离开,许佛纶将茶水端起来闻了闻:“也不怎么样想喝,算是个念想,七岁跟着妈妈去哈尔滨坐的是三等车厢,除了忍满身的煤灰之外,还受了一路列车员的粗暴辱骂。”
当时她就想,早晚有一天她得坐在头等车厢里,也要列车员恭恭敬敬,瞧瞧她的脸色才好。
康秉钦听她说的有趣,就笑:“你年岁尚小,心思就这么重。”
许佛纶挑挑眉:“都说了我是个野孩子,可能随我那个爹,要不怎么在土匪窝里混饭吃,亏得你来得早,我还没来得及往歪路上走走。”
他说:“佛纶,以后我……”
“谢谢。”
她打断他的话,偏过头:“我能照顾好自己。”
桌面上的两杯茶紧紧地挨着,飘荡的热气也交融在一起,他凝神看了很久:“有什么打算?”
许佛纶屈指弹了弹茶杯,叮当——
“我的公司这一年命运多舛,所以总要把失去的都讨回来,心里这口气大概才能放下,嗯,我这人心思重!”
康秉钦笑。
门外安静的过道突然混乱起来,男人女人嘶喊叫骂,像一锅滚开的沸水翻下,许佛纶转头看过去,车厢内的随从早已严阵以待。
很快,门被人敲响,声音急切:“总座!”
是唐勋。
翁庆瑜请他进来,许佛纶看见走廊上捆着个女人,被两个卫兵死死得摁在地毯上,还在破口大骂康秉钦是卖国贼,是洋人的走狗。
是刚才那个漂亮的女茶房。
唐勋命人将桌上两杯投了毒的茶水收走,又请了随行的医生来检查身体,确认平安,这才彻底放心。
康秉钦再次离开车厢,距上次也不过二十分钟。
“你留下!”
他抬手,示意跟随的唐勋。
门重新关上,所有的嘈杂都听不见了。
唐勋拎着枪在车厢里来回走,许佛纶抱着猫坐在沙发里看他:“从山西回来了?”
唐勋并脚敬礼:“是,许小姐还记得我。”
许佛纶点头:“这样的事,在他身边常有吗?”
唐勋沉默了一会:“一个月,这是第五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