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佛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
厂房里,经理和工程师陪着她前后转了一圈,尤其对新招的织工大加赞赏,准备将原先年岁大的织工工作时间缩短,由她们顶上。
许佛纶笑说:“工时都想到了,经理真是体贴,听说你还将职工宿舍照顾得无微不至,连马桶间都准备了换洗拖鞋,真的假的?”
这样的事,她是第二回见。
头一次,是想容从西交民巷搬出来那天,那双莫名其妙的白色拖鞋。
经理讪笑:“许先生说笑,织工大部分是爱干净的女人家,我一个老爷们儿啥也不懂,只好她们有求,我必应了。”
她不置可否。
离开前,许佛纶的目光掠过他拇指上的碧玉戒指:“我不常在这,辛苦你了。”
经理点头哈腰,将她送出了厂房。
荣衍白的栖身之处就在湖对岸,圈出一块地,新修了三进的四合院,晚饭就摆在后花园的暖阁上。
背着风,他侧坐在躺椅里,仍旧咳嗽不止。
许佛纶故意调侃:“不知道你在这儿,今天还是没带梨膏糖。”
荣衍白笑,比了比手,请她坐:“没关系,我这里有,许小姐想吃吗?”
这会,轮到她无言可对了。
荣衍白始终笑着,压抑地咳嗽,让他看起来虚弱不堪。
这顿饭,其实大部分是为她准备的,因为荣衍白似乎除了药,并没有什么胃口。
在他吞下第三趟药丸后,许佛纶默默地放下筷子:“荣先生的背,怎么样了?”
“皮肉伤而已,好得快。”
他轻轻地咳嗽了声,笑说,“就是天冷,这些旧毛病,叫人越来越头疼,许小姐还好吗?”
这一年大伤小病不断,说不上什么好不好的。
她慢慢地喝鱼汤:“还不错。”
“今天看到了新织工,觉得怎么样?”
终于把话题说到这儿了。
许佛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年轻漂亮,手艺也特别好,头一回见,以为走错了地方,荣先生觉得我是不是捡到宝贝了?”
荣衍白说:“许小姐幼时曾常年住在东北,那里离苏联很近,是否知道日本曾有个极为有名的女间谍,绰号西伯利亚阿菊?”
许佛纶点头:“山本菊子,曾在日俄战争爆发时就潜入西伯利亚,用身体换情报,我离开辽西当年她还在中俄边境,企图利用马贼和白俄匪军的力量消灭苏联红军。”
后来,听说这位西伯利亚菊子,病死在哈尔滨,也不知道真假。
但由于她的赫赫战功,后来的女间谍,都有个统一的绰号,阿菊。
荣衍白说:“光绪二十二年,也是日本明治二十九年,日本的玄洋社在札幌开办了一家俄语学校,学生除了军官还有民间人士,而这些人士多半是女人。”
这些漂亮的女人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极其精通汉语和俄语,在战争和冲突时游走在各式各样的势力之间,疯狂搜集情报和拉拢可利用的力量,以图解决掉所有反抗自己国家的武装。
不折不扣的战争狂徒。
许佛纶轻轻笑起来:“你想说什么,我的纺织厂新招的女织工里,有这些战争阿菊?”
荣衍白平静地嗯了声:“不是有,是全部,十个人,不是阿菊,但也算沾亲带故的间谍。”
“我这里能获得什么情报?”
“你没有,可怀柔军部有,来广军营也有,包括康长官,你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许佛纶说:“今天从北平城里来探望你的,那位兄弟,其实是从日本回来的吧?”
荣衍白纠正她:“他如今也是你的兄弟。”
哦。
如果不说,她都忘了,数天之前,她已经成了台门的门徒。
许佛纶挑挑眉毛。
荣衍白笑起来:“我知道当初许小姐是虚情假意,但是台门里从来都是情真意切,包括我对你,于公于私。”
她猛地呛了口鱼汤。
男女之间的表白之言,她听得多了,五花八门里,还从来没有这样豪迈磅礴的!
许佛纶盯着碗:“荣先生,我有喜欢的人。”
全北平都知道。
荣衍白深感遗憾:“哦?”
许佛纶抬头,勺子里的汤喝得很不安。
荣衍白弯起嘴角:“我在说我与许小姐的手足之情,你是不是误会了?”
是么?
从进门到现在,她始终被他压制着。
何况,他步步紧逼:“没关系,我有很多时间,和你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