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门被推开,里面桌案柜椅蒙上了凄凄惨惨的白色罩布,昔日的主人早已经踪迹不见,她歪着头叹气,“新人换旧人了,苦不苦?”
她惯会用这些死物,虚张声势,康秉钦笑着摇了摇头。
伙计上楼来抬家具,走楼梯晃荡时,从柜子里晃荡出一双白色的拖鞋,掉在楼梯上。
前头那伙计抱怨,“阿婶不说收拾干净了么,怎么还有杂物?”
后个将拖鞋踢踢,踢到了楼下的杂物堆里,“大概是生活讲究,阿婶昨天说了这双拖鞋是放在马桶间门口的,看起来也不便宜,万一哪位回头来要了,不好就这么丢了。”
他们说着话,就搬着东西出了公司门。
康秉钦将目光从洞开的门里收回来,“这地方什么用途?”
许佛纶说,“设计师和成衣师傅们开会休息全在这里,空闲时候,模特们偶尔也会上这里端茶端咖啡,怎么了?”
康秉钦嗯了声,没再说话。
许佛纶打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将茶杯里最后一口茶喂给她喝,看她嫌弃地拧起眉头,就又笑了,“去了天津,自己万事当心。”
她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看来你是真的舍得我了?”
康秉钦说,“我在养病,或许半年一载也出不了院。”
他身体向来不差,虽说不可能即刻痊愈,但是这些天气色好了点,人也有了精神,长久的住院恐怕真的是为了规避风头。
许佛纶趴在栏杆上,半张脸埋在衣袖子里,瓮声瓮气的,“真打算,连面子都不维持了?”
康秉钦冷笑。
她说,“那你打算到什么时候再北上?”
“按兵不动。”
许佛纶扭脸看他,瞬间明白他心底的想法,“你得要想明白,这步是险招,无论成败,你都有一半丧命的可能,听说那位东北王的心思可是摸不透的!”
兵者,诡道也。
越是摸不透,越对他有利。
执政府已经千疮百孔,补漏已经是补不得了,不如,在他手里结束为好。
话到此处,已经不必再提。
许佛纶起身,正要往下个屋子里去,韩嘉儒匆匆从楼下上来,“总长,二小姐出事了。”
康秉钦未发一语,领他下楼。
行走之间,只听韩嘉儒说,“前两天学生游行不只是北平,天津上海南京包括广州都有他们和工人的运动,二小姐的火车没法顺利抵达广州,在南京失去消息已经两天了……”
再往后的话,许佛纶没有听见。
他们已经出了公司,车队疾驰而去。
她站在原地看了半天,觉得很是没有意思,不由得笑笑,转身推开了眼前的门。
房间里的家具已经搬空了,只窗户玻璃上挂着几张纸片,是吴平映前几天废弃的画稿,样式还很不错。
她撕下来,准备离开时,看见了楼下一个身材瘦削的乞丐,蹲在电线杆边上的阴影里,破碗里也没几个钱。
许佛纶招手叫来翘枝,“给他个大洋吧。”
翘枝看了眼,“先生您也太好心了,从学生砸公司那天他就在这儿了,咱们人成天给,也不知道给了多少,大约是觉得有钱才不愿意挪地方。”
许佛纶没再说话。
下午,公司已经收整完。
许佛纶出门时跟翘枝说火车票,电线杆边上的乞丐慢慢站起身,挪到她跟前,伸出她的破碗掂了掂。
翘枝不耐烦,撵他走,“去去去!”
乞丐也没生气,半抬起头,呲着牙嘿嘿地笑。
许佛纶扫了眼,这才发觉不对劲来,这一口整齐细嫩的牙,分明就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抬起头,冲她眨眨眼,又掂了掂破碗。
翘枝生气,“说了让你走,怎么听不见呢,耳朵坏掉啦?”
许佛纶定神看了看,“你跟我进来。”
翘枝要跟着,却被她阻止。
小姑娘掂着个破碗,步履蹒跚着进了空荡荡的公司。
房间里头落地窗帘拉着,偶有夕阳从缝隙里钻进来,落下一线光明。
许佛纶抱着肩打量她,“咱们之前见过?”
小姑娘仰起头,把头上的帽子一掀,胡捋了两把脸,满面是笑,“许先生,您还记得我?”
许佛纶皱眉,“张如卯?”
小姑娘点点头,“是我呀,你看——”
她从袖子里掏出个手绢,里面包着黑色的网纱小帽,“这还是上次您亲手给我戴上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