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许佛纶坐在医院的小咖啡厅里,对面是很久不见的柳瑛。
她气色不太好,妆画的又很浓,许佛纶眯着眼打量了会。
嗯,果然很像个从墓地里刚爬出来的女鬼。
现在出现在阳光下,就更像了。
女鬼说话了,“应该恭喜你。”
昨天想容的服装表演,女模特们身上是清一色的马甲西装和各式样的球服,配上马球杆与棒球帽,还有精工细作的橄榄球和网球,堪称北平的西洋景。
如此英姿飒爽的衣服,深受进步女青年的欢迎,拥趸除了贵妇小姐还有在校的女大学生。
加之先前各大报纸造势的劲头很足,而且衣裳价钱又平易近人,所以面世的头天就售卖一空,后续的订单剧增,一时间风头无两。
被抢了风头的昌泰胖掌柜除了气到昏厥,就是骂许佛纶大逆不道,颠倒阴阳。
听到消息之后,许佛纶昨晚特意给孙桓泰打了个电话,表明自己会再接再厉,胖老头儿不阴不阳地夸奖了她两句,背地里大概是要气死了。
但凡祝福的话,她都很喜欢听,管它真情还是假意,于是笑着接过好意,“谢谢柳小姐。”
柳瑛冷笑,“只是顺嘴一提,你不用在意。”
许佛纶心知肚明,她是来看康秉钦的。
然而周曼蘅在医院坐镇,柳瑛每天冒着酷暑而来,盘桓整天,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不喜欢周曼蘅归不喜欢,可她收拾虾兵蟹将的手段,许佛纶是由衷地钦佩,爱情小说里的正房太太是不是就是这么个作派?
她这两天养病分外的乖巧,除了散步和睡觉就是在房间里看翘枝给她带的爱情小说,柳瑛和周曼蘅较劲,权当看用不着付钱的电影,打发无趣的时间。
两个人都没有好脸色,相处起来就格外融洽。
许佛纶嗤笑,“我知道,你又是来替林科长盯梢的,可他现在在天津,你少来一天多来一天,他心里也没数。”
柳瑛的脸色发僵,极力争辩,“我不是。”
许佛纶眯起眼睛。
柳瑛冷笑,“难怪他不肯见我,你又在挑唆。”
这话就冤枉了。
许佛纶懒得解释,“哦,就算知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柳瑛有些气急败坏,“你骄傲什么,过几年也不过和我一样,他玩腻了甩了你,你的下场还不如我。”
许佛纶懒洋洋地扇扇子,“我给过你怎样的暗示,让你觉得我养不起自己?”
柳瑛说,“被北平那么多老商户打击的还不够么,没了荷兰人的合同,助手模特纷纷离你而去,到时候等你的公司破了产,你那小身板够陪几个男人?”
许佛纶觉得这里头有故事,“怎么说?”
柳瑛得意洋洋地端起咖啡杯,矜持地喝了一小口,“北平到天津再不着急,两天也该来回了,林祖晋迟迟未归,是在那养了个女电影明星,尤彩棠熟悉吗?”
她们都熟悉,上回柳瑛投毒未遂,最先跑出门求救的就是这位,选美后混得最出彩的也是这位,报纸上再刊登消息就改了口叫小凤鬟。
昨天服装表演人没来,说是前几天电影上映,给影迷签名累到栽进游泳池里,受了惊吓卧床不起,却没想到是跟了人做姨太太去了。
只是跟谁不好,偏要进虎狼窝。
许佛纶摇头叹气,下回谁再敢叫尤彩棠为小凤鬟,非砸烂他不可。
“怎么,羡慕了?”
柳瑛点着烟,吸了口,“咱们也算认识多年,劝你一句,未雨绸缪,男人下了床都是靠不住的。”
许佛纶嫌弃地避开烟雾,“那你还来?”
柳瑛抛了个媚眼,也不知道是维护谁的尊严,“钦少不同,他有情义。”
说完了,她就不再开口。
又像是较劲,抽到一半就狠狠地碾灭了烟头,她理了理头发,喷过香水,拎包走了。
翘枝在身后站了很久,直到她离开这才上前来,“先生。”
“鸾姐出院了?”
翘枝嗯了声,“吴家妈妈来接她的,这会应该到家了。”
许佛纶点头,“以后每月工资,多发给吴平映二十块钱。”
吴家就吴平映一个在上班,爹躺在床上不能动,妈心脏也不好,接了庞鸾回家,往后如果有孩子又是个难题。
翘枝心里不痛快,可也不好提什么,点头说知道了,又递来个信封,“尤彩棠把违约金送来了,正好十倍,两万大洋存进了银行。”
许佛纶笑笑,“还真是潇洒。”
翘枝说,“倒是没从林祖晋身上薅毛,卖了栋带花园的小洋房,自个儿掏的腰包。”
“她打算跟林祖晋回北平吗?”
“不回,要是敢在北平露面,袁家不处理了她?”
许佛纶莞尔一笑,“我和袁小姐关系很好,她未婚夫趁她公干拈花惹草,我不闻不问是怎么回事,登报申明,想容和尤小姐的合同解除了。”
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翘枝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