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枝点头,“林家的狗,说是听准了消息,您一个人在家里,才从地下室摸进来的。”
“消息?”
许佛纶瞬间了然,“就说柳瑛怎么突然大胆,敢正面堵人了,合着还是叫姓林的利用了。”
翘枝摇摇头,“大概她以为您后来会为了她和康长官大吵一架,回头康长官气走了,可不就剩您一人?”
许佛纶俯身换鞋,“这两天你们看好家,留神点,别再叫人进来了。”
翘枝说知道,“只是鸾姐最近和公司那位吴教员的恋爱谈的热火朝天,心思也不全在家里,不过没有耽误正事,我们也不好过问。”
“吴家的底细查过没有?”
“查过,只是叫鸾姐察觉了,发了好大通火,也就不了了之了。”
许佛纶想了想,“说起来这也是她的私事,要真有不谨慎的时候,你们再适当地提醒她。”
翘枝答应下来。
路上,许佛纶委婉地跟康秉钦说起这件事。
他没出声,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头。
她眨眨眼睛,这时候让她进康公馆吊唁,谁说没有保护的意思?
身边这男人的心柔软起来,她宁愿沉醉不醒。
汽车从康公馆正门进入,径直去了后山。
那里有座小花园,花园深处的二层小洋房接水临山,他带着她下车,然后走进去。
她想要说什么话,都藏在了心里。
许佛纶坐在客堂的藤椅里,他半蹲在她身前,给她胸口处别黑纱结。
后来,他站在阳台的上抽烟,见她来,很快熄灭。
她从背后抱住他。
白色旗袍和黑色衬衫交缠,像生存和劫难。
他拍拍她的手臂,“没关系。”
她没放开,过了很久,又听他轻轻叹了声,“我真的,没关系。”
康兆复和康秉铭的追悼会,上午十点开始,十一点进行送丧仪式。
事隔八天,康氏父子才能堂堂正正下葬。
前几天康家在报纸上登发了讣告,如今出丧时,民众或乘船或坐车赶来聚集在街头,万人空巷,眉飞色舞地议论。
离开康公馆没走多远,已经是人山人海。
诸多行商走卒在此停留,卖烟丝瓜子和食盒点心,供围观的聊以消遣。
军乐队已经将丧乐演奏了数遍,仍旧走不出一二里地,康家亲友只好下车,在路边的祭棚里暂时休息。
有好事者趁机巴结,从后头的僧尼队伍,赶到最前面的旗锣纸神和花圈挽联边,放置功德碑和万民伞,甚至有当街哭昏过去的义子义女多达数十人。
汽车动起来,卫兵只得将这些人清开,等到下回休息时,多半的人又重新围拢过来,继续哭嚎。
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将空棺下葬。
康家亲眷离开,已经到了深夜。
万籁俱静里,康秉钦仰坐在沙发上出神,许佛纶在身边很久,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刚才看见了大太太。”
她将端来的点心喂给他。
他勉强吃一口,“妈妈怎么了?”
陶和贞当时正跪坐在公馆南面的湖边,没人跟着,也没有哭,反倒是笑着的,一遍遍念康兆复的名字。
如此也就算了,她却是挽着晚清时的发髻,身上穿着火红的立领大袄裙,马面散开,足有十六副。
她坐在那,像燃烧在火堆里。
后来,她在湖边点了堆火,将手里的大木盒子打开,将一件又一件的首饰投进去。
一面投,她一面笑,索性歇斯底里起来。
离着很远,都能听到她诡异的笑声。
许佛纶不知道是否有眼泪从她的脸上滑下来,掉进火堆,哔啵一声,灰飞烟灭。
大约是惊醒了陶和贞,她顾不得烫手,疯狂地将火堆里的首饰重新扒出来。
附近的佣人看见了,惊叫着赶来制止。
她最后用红肿的手捂住了脸,哀嚎一声,“康兆复,你害了我!”
年长的佣人将小年轻们全部驱散,扶的搀的,哭哭啼啼抱成一团。
没过多久,陶和贞晕倒在地。
有人抬着她从眼前路过时,许佛纶才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你走了,终于能去见她了,剜了我的心好去和她白头到老,我祝你们永世不复相见……”
老佣人警惕地环顾四周。
许佛纶当时站在树下,一身黑色旗袍,直到他们走远了,才返回花园里。
康秉钦坐了很久,一言不发,后来起身离开。
并没有交代去向,什么时候回来。
空荡荡的小洋房里,又只剩她一个。
时间变得很漫长。
十二点,许佛纶从沙发里起身,慢悠悠地上楼,洗漱,关灯。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身后有手臂偎过来。
昨晚上的记忆实在不美好,她攥紧了拳头。
“是我。”
那只手将她的拳头包进掌心,她不动了。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颈下,清凉,湿濡的水渍掉下来,滚烫。
她睁开眼睛。
窗外有月亮,昏暗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