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衍白笑了声,“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
许佛纶心沉了沉,看起来果然什么事都是瞒不过他的。
果然,荣衍白接着说,“许小姐在纺织厂已经度过数个小时,孙桓泰高价收购棉花的事情想必也应该知道了,请问许小姐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许佛纶笑出声,“我和孙老板是对手,荣先生这样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不太好?”
荣衍白否认,“如果我真的直截了当,就会让孙桓泰继续游说那些棉农及亲眷,而不是打电话询问许小姐的意思,毕竟换作是我,也只有棉农这一条路可走。”
其实,有很多时候,许佛纶是很想把他灭口的。
然而冲动毕竟是一时的,等冷静下来,还得按部就班地生活。
账本翻到了头,实在无趣。
她阖上,轻笑,“荣先生让孙老板出尔反尔,目的还是想逼迫我加入商会,是不是?”
“事到如今,许小姐站在绝路上,还有别的方法?”
许佛纶说,“我的办法,就是劝说荣先生。”
“你说。”
荣衍白的声音,表达出了他强烈的兴趣。
“从民国十一年起,北平的洋货将老布土纱倾轧到何种程度,荣先生当年接手商会,不可能不知道吧?”
荣衍白嗯了声。
许佛纶又说,“洋人开办的纺织厂是怎么样雇佣中国人,侵占棉麻田桑,荣先生应该知道吧?”
他不再说话。
许佛纶轻笑,“孙老板是前辈,我很尊重他,他出手教训我没有关系,但是我们自相残杀却便宜的是洋人,荣先生难道不知道吗?”
荣衍白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清楚,怎么说服我。”
“荣先生被说服了?”
他说,“我得知道你具体的想法。”
“很简单,想容纺织厂和昌泰合作,共同入股,风雨同舟。”
许佛纶想了想,补上一句,“服装公司除外。”
荣衍白笑出了声,“任何的亏,你都不愿意吃一吃,再具体些呢?”
“没了。”
看起来开头还是很顺利,许佛纶轻快地说,“等荣先生做了决定,我们再说具体的。”
荣衍白应下。
放下电话,他才记起,终归还有些话没有和她提。
那天在新世界,她很生气地离开。
他不会道歉,但至少应该试图说些安慰的话,可听起来,她并不在意。
至于不在意事,还是人,那就不好说了。
许佛纶并不知道隐情,只当完成了件要紧的事,心情大好,整夜安睡。
天亮时,她前往厂房。
路上还特意看了看盯梢的警察,竟然一个个都不见影了。
庞鸾坐在大门前的石台子上也在纳闷,“昨儿半夜我看着俩,鬼鬼祟祟地上这儿溜达,天亮全跑了,什么毛病!”
许佛纶往厂房里走,“走了还不好,想起那么多双眼就瘆得慌。”
“倒也是。”
庞鸾站起身,拍拍裤子,跟着往里进。
身后路过两个上班的织工,顺着话头说,“哪儿是他们自己走的,是被叫回城里去了,昨天北平出了件不得了的事,他们不敢在这呆着。”
庞鸾问,“这两天北平全是不得了的,还能有什么大事?”
那人神神秘秘的,“就那陆军总长,老大的官儿,您知不知道?”
许佛纶站住了脚,回头。
那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接着说,“前儿不是被刺杀死了吗,昨天他大公子,也是个老大的官去接他的尸体回北平,您说这个寸劲儿来,半路飞机从天上掉下来了。”
庞鸾没敢看许佛纶的反应,拔高了嗓音问,“那人怎么样了?”
说话的大概觉得她有点傻,上下打量她一眼,“您问这话多新鲜呐,从天上掉下来人还能怎么样,老的小的都死了呗,连骨灰都收不着。”
“真的吗?”
“可不真的,昨晚上有两个警察在大门口转悠,来叫他们的人亲口说怕夜里不太平,让赶紧回城里去,我当时就在他们身后抽烟。”
他说完话,摇着头进厂房赶工去了。
庞鸾低着头自言自语,“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赶尽杀绝吗?”
康家只有康秉铭和康秉钦两个儿子,剩下的全是出嫁的姑娘。
如今家里三个爷们死了俩,还有一个随时都会被逮捕杀害,跟断子绝孙也没区别了。
她正胡思乱想,手就被许佛纶握住了。
“咱们赶紧回北平,康秉钦前天夜里的神态就不太对,如今他父兄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总觉得有什么要不好。”
庞鸾连连答应。
可汽车还没开进北平,已经是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