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佛纶并不知道照片。
当时在汽车里为了能够脱身,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林祖晋对荣衍白还是会忌惮三分,不至于将她当场从车上拖下来带走。
和康秉钦提起这件事,她的气还很不顺,“姓林的孙子,真是阴魂不散,根本没有把袁小姐放在眼里。”
康秉钦还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嘴角的笑意,颇为嘲弄。
她会错了意,抛了个媚眼和他玩笑,“你不高兴啦,那你动作可得快点喔,再晚,袁小姐成了林太太,就真没你什么事了!”
随意的笑话,她以为康秉钦会嗤之以鼻,哪料到他竟接了句,“你高不高兴?”
许佛纶神情错愕。
这算什么话?
袁蕴君不能嫁给他,所以他以为她要拍手称快吗?
在他眼里的许佛纶,原来是这样只顾儿女情长,不辨是非恩怨?
她心口阵阵发疼,手指攥了攥,最后才得以平静。
“康秉钦,我已经三年不和你吵架了,不是不会生气,只是算算剩下能一起度过的安静日子根本就吵不起来,刚才的话就当你没有说过。”
其实何止是有限,如果他最后娶了袁蕴君,他们的日子就寥寥无几。
她不想到时回忆曾经这段弥足珍贵的时光,全是硝烟弥漫,那该有多后悔。
他闭着眼睛,一条腿蜷起来摇摇晃晃。
摇晃时,偶尔可能会碰到她背。
只是他能很好地控制住,差之分毫,又悄悄地避开。
许佛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枯坐的久了,探监的时间漫长,看不到头。
她起身,“有没有话要说了?”
康秉钦纹丝不动,连曲起的腿也不晃荡了。
后来,她真的走了。
今晚没有月色,屋里没有点灯。
黑黢黢的空间里,他睁开眼睛,夜深的令人发抖。
“康秉钦——”
他蓦然回头。
耳边欢快的声音消散在夜色里,只剩下她走时,高跟皮鞋磕在地砖上的哒哒声。
他清楚地记得。
也清楚地记得,她穿着墨绿连衣裙,右边袖口的刺绣郁金香,左起第二个花瓣上的一道绣线擦毛了。
兴许是去了监狱,不留神刮到哪里。
也是,人前倾国倾城,背后却是个从不看路的小姑娘。
小姑娘娇滴滴地叫他,“康秉钦——”
他知道她走了。
他知道只有他被囚禁于此,可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四下看过了,才阖上眼睛。
今天是真的生气了,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可并不是他的本意。
她提到袁蕴君,似乎将他压抑了整个下午的怒气全都释放了出来。
对,他就是因为袁蕴君处境艰难而心生愧疚,以致于闷闷不乐。
肆无忌惮地发完火,心却空了。
她的话在他身体里砌了座牢,他亲手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囚禁在里面,阴阳相隔。
那张照片被重新握在手里,上面的人相已经看得不太清楚了。
康秉钦划着了一根长火柴,簇簇的火光里,只能看见荣衍白身下压着的衣服。
如果他没记错,是件银绣白玉兰旗袍,每一粒琵琶扣上缀着颗珍珠。
照片化为灰烬,屋里再次陷入黑暗。
一闪而逝的亮光惊动了守卫,他探头探脑向里张望,只能看见康秉钦卧在木板床上,曲着腿一摇一晃。
又像是在笑着跟谁说话,他仔细听,屋子里声息皆无。
许佛纶回到六国饭店,西崽将一盒海红子果丹皮送到她房间里。
盒子上扎着漂亮的蓝丝带,丝带下别着张精巧的卡片,流利俏皮的洋文和康秉钦令人生厌的性子截然不同,“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
第一次见面,他高坐在马背上颐指气使。
她被几个丘八老爷拿绳子捆的像个粽子,丢到他马前,有人一脚踹过来问,“叫啥?”
“许佛纶!”
康秉钦就在那时候回的头,“小丫头?”
她扬起脸,看见最灿烂的阳光,以及这辈子都会刻骨铭心的人。
从那天起,她就对他生出妄念,情根深种,不死不休。
其实刚才他问的话,一点都没错。
袁蕴君嫁不成他,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是不肯承认,内心根本就是自私邪恶的,她想独占康秉钦,谁抢都不行。
许佛纶取出一块果丹皮,咬了一口,几乎酸倒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