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是康兆复下的,败仗是康秉钦打的,其中任何原委不会有人过问。
康秉钦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许佛纶躺倒在沙发里,捂住了眼睛。
怎么办呢?
审判结束,必然是绞刑。
阳光从彩绘窗户里渗进来,安静了很久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她说话时,嗓子里活像有粗砂砾再来回的翻滚,“你好。”
“许小姐?”
“曹太太,早!”
“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太着急。”
那头的女人叹了口气,“我先生天没亮就被叫回了审判厅,这时候应该还没闹起来,你准备些钱多多打点,赶得急还能去见见面。”
许佛纶说好,“谢谢您,曹太太,也替我谢谢曹庭长。”
“好了,别的话不说了,你自己保重。”
她匆匆挂了电话,公馆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门外小姑娘们垂首站着,不敢吭声也不敢进屋。
许佛纶坐在沙发里,足有半个小时,却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忽然,又听她叫人,“玉妈,去拿三箱金条。”
庞鸾进屋时,许佛纶已经写好了名单,交给她,“你去备车,我得去这些家打点关系。”
说完,她又将翘枝叫进来,“打听明白如今军法司看押康秉钦的是哪些人,将前几天存进银行的钻石珠宝取出来,想办法散给他们本人及家眷,不要和人起冲突。”
她回房间梳妆打扮,漂漂亮亮地下楼时,还在交代随行的小姑娘,“今天你多带些伙计去公司坐镇,迎来送往还要和平常一样,问起康秉钦的事情一概推脱,避免生乱。”
许佛纶坐进车里,对着巡院的小姑娘招手,“方漪——”
小姑娘到跟前,低头。
说话时,她正对着镜子抿匀口红,“看好家,要是有不长眼的,地下室的都是洋货,还没有见过光,别替我省子弹的钱。”
汽车绝尘而去,融进早已喧闹起来的早晨。
月上中天,许佛纶才得以见到康秉钦。
守卫虽然很客气,但是看起来仍旧极为谨慎,“许小姐,动作快点!”
他推开门,再阖上,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她走了几步,踩在夜色与月色交界的痕迹里。
裙边很宽,被风吹起来,晃动的时间太长,足以打扰到木板床上的人,转过脸眯眼看她。
时隔三个月,他极不耐烦地开口,“你这个头发,烫的真丑!”
许佛纶紧走了几步,高跟鞋被草絮绊住,摔坐在床边,“康秉钦,你不要脸!”
他高跷着腿,右臂枕在脑后,纨绔公子哥儿的懒散样,“哦?”
她气笑了,抬手戳了戳他左臂上血迹斑斑的绷带,“看看你这德行吧,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人,还说我丑,你个臭不要脸的!”
康秉钦笑起来,大约很喜欢,见到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笑闹过了,夜色仍旧沉甸甸的。
许佛纶从包里取出件干净的白衬衫,伸手去解他身上那件灰绿的旧衬衣。
他阻止,嘴角上扬,“解男人衣服,不害臊?”
她冷笑,打掉他的手,“咱们坦诚相见多少回了,装个屁,起开!”
手下没停,直到她摸上他的手臂,轻声地问,“子弹取出来了吗?”
“嗯。”
她低着头给他系纽扣,“挺好的,我伤了右手,你伤了左手,咱们凑一对,分不开了。”
“听起来,你很高兴?”
许佛纶说可不是,“你现在又老又丑,又伤成这幅德行,哪个姑娘愿意跟你,我凑合凑合,下半辈子和你一块儿过了。”
康秉钦的笑意加深,“不要勉强。”
她恶狠狠地瞪他。
他抬手弹弹她的脑门,“今天,花了多少?”
“不知道。”
她捋平了裙子上的褶皱,歪着头笑,“回头出去,我再跟你好好算,要是还不起,就拿你的身子来抵偿呐!”
他嘴边的笑,转淡。
半阖上眼睛,阻止那些呼之欲出的心事。
因为无边无际的夜色,根本无法抵消。
“我给你带了烟。”
许佛纶将包里最后一件东西翻出来,是只精致的杉木盒,她取出一根摆到他眼前,“美国货,想尝尝吗?”
康秉钦将目光从雪茄回到她脸上,极为专注。
她划着了一根长火柴,慢慢地烤炙。
后来她吸了一口,俯身贴上他的唇,将烟缓缓地哺进他口中,低声呢喃,“康秉钦,我每天都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