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又是一击毙命,狱卒连话都未说完便人首分离。
景云迈过狱卒的尸体,带着他们走出了地牢。
夜幕之下,平阳城已经乱了起来。
或者说,平阳城自景云上次到来后便乱了起来。
景云带走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机密,平阳谢氏不敢大肆宣扬,却一直在秘密搜寻,造就了不少冤假错案。
但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王师围着这座小城,百姓慌乱的闭门不出,烛阴飞身向城外奔去,景云则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向平阳谢氏走去。
平阳谢氏在平阳的宅邸很好找,那是一套占据了平阳城六分之一土地的大宅,仿若一个缩小版的皇宫。
他们很快便看到了平阳谢氏的宅邸,只是在这条路上,还有一只“拦路虎”。
“诸位,且慢。”
谢含瑾一袭淡金衣袍,拦在了大牢去往平阳谢氏的必经之路上。
他浅笑着抬头,看向景云:“在下谢氏含瑾,想与诸位谈谈。”
“呸!”有锦衣卫没忍住,狠狠唾了一声:“你个阴险狡诈的谢氏子,与你有什么可谈的!”
谢含瑾的笑意淡了些许,他冷冷看向那正扶着伤者的锦衣卫:“在下与你说话了吗?插嘴可是很不礼貌的。”
说罢,他又看向景云:“地牢只是个误会,我知诸位为何而来,还望诸位……”
“不必了,谢二公子。”
景云假笑开口:“我们不需要。”
“是吗?”谢含瑾笑意加深:“只是有时候,你们不谈,也要谈。”
话音落下,谢含瑾身后那高大建筑下的阴影蔓延,数不清的影卫从暗处出现。
“现在,还要拒绝吗?”
谢含瑾语带笑意,景云的目光划过哪些蓄势待发的影卫。最后,他也露出一个浅笑。
“谢公子啊……”
景云似叹非叹,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身上前。
短刀出鞘的声音融入风声,在影卫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谢含瑾的脖子上便架了一把短刀。
“我说,不谈。”
短刀稍稍用力,便割破了谢含瑾那身娇生惯养出的皮肉。
冷汗几乎是在瞬间滑落,谢含瑾脸上的笑也瞬间消失。
“这位……勇士。”
谢含瑾咬着牙:“我们可以好好说,不必如此舞刀弄枪,多难看啊……”
景云低笑一声,手上的短刀继续用力,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出,谢含瑾的身体都在颤抖。
“难看吗?”景云轻声:“我不觉得,我觉得好看极了。”
景云真的觉得舞刀弄枪好看极了,也觉得习武就是他前世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若不会武,他便不会被时鹤书调到身边,若不会武,他便无法保护他的九千岁。
为了九千岁,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样想着,景云手上的力道加大,一道如眼睛般的伤口出现在谢含瑾的脖颈上。
影卫见他真的敢伤谢含瑾,原本打算上前的动作止住。
他们面面相觑,而谢含瑾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放开我,谢氏的一切都好说!”
景云又笑了:“不必放开你,谢氏的一切,也都好说。”
说着,他便要直接割断谢含瑾的脖子。
“我是谢氏二公子,我知你们为何而来——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东西,但前提是你不能杀了我。”
“何况勇士……就算你杀了我。”谢含瑾扯了扯嘴角:“你们也走不掉。”
谢含瑾试图说服景云,但景云的手上却毫不留情。
他一刀切断了谢含瑾的脖子。
“不必。”
血液四溅,面具遮住了景云的笑容,鲜血糊住了谢含瑾的喉管。
谢含瑾的视线渐渐模糊,可他还是听到了景云带着笑意的声音:“平阳谢氏中我想要的东西,早已拿走了。”
“而我们走不走的掉,不是你说了算的。”
什么……
第26章覆灭
鲜血顺着刀尖滴落,烛阴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负隅顽抗的城门守卫,打开了城门。
得到调令的王师鱼贯而入,有些混乱的脚步声成为谢含瑾最后听到的声音。
“督主令在此!”
暗卫被王师包围,烛阴翻上高大的红墙,高举起手中令牌:“平阳谢氏,占地为王,私藏黄袍,策划妖书案,意图谋反,是为逆贼。”
“逆贼在平阳压迫百姓,掠夺土地,实施重税,抢掠妇女,无恶不作,是为大奸、大恶!”
没有什么比平民百姓的苦痛,更能调动起这些同为平民的士兵。
注视着下首已红了眼的士兵,烛阴展开双臂:
“我辈此行是为民除害!为天子除贼!”
“诸君,请吧!”
……
“啪!”
茶杯落到地上,太后注视着虚空,蓦然觉得心慌。
“莲芳……”
她握住大宫女的手:“我的心跳的好快。”
大宫女忙去摸太后的脉搏,又慌乱的指挥人去唤太医。
“不必了。”
太后捂着心口,掀起眼帘:“去传时鹤书。”
宫中消息传到督主府的时候,已是亥时。时鹤书看了看天边明月,又看了看来传消息的太监。
……罢了。
他终是将短剑挂于腰间,上了入宫的马车。
搭着小太监的手下了马车,护卫对时鹤书腰间佩剑视而不见。
苍白的手提起衣摆,时鹤书迈入了殿门。
“太后。”
正在品茗的太后抬起眼,恰见时鹤书腰间短剑。
时鹤书不善武,平日也不会随身携带武器,这还是他第一次佩剑入殿。
茶杯重重落下,太后冷声道:“时掌印这是要杀了本宫吗?”
时鹤书抚过腰间短剑,缓步走向太后:“太后说笑了。”
他的唇角蓄着三分笑意,说出的话却极不客气:“臣身体虚弱,也是怕无力自保才会佩剑入宫。”
“太后若是怕,也可寻一短剑来,臣不会介怀。”
太后的脸色精彩纷呈,她注视着时鹤书,只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而时鹤书站定于高台之下,浅笑着抬首,注视太后:“太后今日唤臣来,所为何事?”
太后拿起茶杯,抵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学着时鹤书的措辞:“只是时掌印那事,查的如何了?”
“嗯?”时鹤书轻笑道:“太后,只过了两日,臣如何能得出结果呢?”
但这话并没有安慰到太后,她依旧心慌的厉害。
心脏在胸腔内跳的如同脱兔,纤纤玉指轻轻捂住了心口,太后定了定神。
“是吗?”她的声音很轻:“本宫还真怕时掌印忽然给本宫一个惊喜呢。”
“呵。”时鹤书低笑出声,他注视着高台上的美妇,眉眼弯弯:“既是惊喜,太后又何必怕。”
太后抚着心口,说的话也毫不客气:“既是时掌印的惊喜,本宫如何能不怕。”
说着,太后又叹了口气:“本宫无福消受啊……”
时鹤书闻言笑了笑,没再说些什么。
他的惊喜,确实是太后无福消受的。
时鹤书并不欲在太后这里久留,他虽算不上外男,但终究不同于宫中内侍。
“太后可还有别的事?”时鹤书缓声:“若无事,臣便先退下了。”
太后默了好一会,才低声开口:“时鹤书。”
“你真的没有做什么,是吗。”
时鹤书抬眼看向太后:“太后指的是什么?”
太后不做声了,时鹤书静静端详她片刻,收回视线。
“告辞。”
时鹤书转身欲要离开大殿,太后却忽然开口唤住了他。
“时鹤书。”
太后的声音很低:“你若真的做了什么,本宫就算是死,也会拖你下去陪葬。”
时鹤书的脚步一顿,他回眸,对着太后粲然一笑:“好啊。”
……
明月皎皎,人影寥寥。
时鹤书独坐于梧桐树下,借着月光翻阅古籍。
指尖划过泛黄的纸张,微垂的桃花眸如一对弯月,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浅淡的影子,淡粉色的薄唇轻轻抿起。
明明冷风吹在身上,明明字迹流入了脑中,时鹤书却有些静不下心。
将书卷放到石桌上,时鹤书低低叹息。
他清楚,他的思绪正挂在千里之外的平阳。
前世并不是时鹤书覆灭的平阳谢氏,因此虽自信此行定会满载而归,时鹤书也难免有些牵挂。
也不知战局……如何了。
大宁,平阳。
平阳谢氏的宅邸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了几个装扮成贵人的侍从。
士兵们有些慌张。
烛阴如习惯般想要扶面具,却摸了个空。
他定了定神,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到了景云的声音。
“诸位。我想,我知道他们在哪。”
诡谲的兔子面具沾染血迹,在昏黄的烛火下仿若爬上人间的鬼怪。
景云的声音与语气不再是在时鹤书面前装模作样的清润,而有些嘶哑与阴冷。
符合烛阴对他的了解。
景云那话一出,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利刃在景云的指间转了转,他开口道:“随我来。”
平阳谢氏的宅邸真的很大。
景云带着人群左拐右拐,先是下了平阳谢氏藏酒的地窖,又是在酒窖中穿梭,最后拐到了一面平平无奇的石墙前。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质疑声与讨论声不停,景云都没有管。
他只干脆利落抬手,一刀刺进了墙壁。
“轰——”
石墙以极缓慢的速度打开,一个漆黑的密道就这样出现在了惊愕的士兵面前。
景云扶正脸上的面具,率先走入其中。
士兵点亮火把,紧随其后。
初始,那密道四面皆嵌着大块石砖,但随着越往里走,整齐的石砖便变做了泥土,地上还布着凌乱且新鲜的脚印。
景云记得,这个密道是通往城外密林的。
而未进城的王师,便是在密林歇脚。
“快些,快些!”
谢老爷左手拉着自己肥硕的大孙子,右手捂着自己啼哭的小孙子,身后跟着谢家的男女老少,艰难地在愈发狭窄的密道中穿梭。
他们一群人如挤在一起的虫子,在地下缓慢的前进着。
谢老爷依旧没改掉自己爱说教的坏毛病,哪怕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他也絮絮叨叨的教育自己的大小孙子。
“记住,就要像阿祖一样临危不惧,那些锦衣卫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怯懦的女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母亲……有声音。”
女孩拽了拽母亲的衣摆,却得到了谢老爷的一个眼刀。
“瞎说,哪里有声音?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女孩抿了抿唇:“不是的,阿祖,有声音……”
“有——”
谢老爷刚要骂,便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未遮掩,又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谢老爷惊恐地回首看去,便看到了一张从昏暗中浮出的诡谲兔子面。
“啊……找到了。”
景云牵起唇角,注视着毫不犹豫抛弃妻女,想要向前跑却挤在一起的男人们。
他们如同一团肮脏的肉球,看的人几度欲呕。
随后赶来的士兵越过景云,冲上前押住了那几个衣着明显更为华贵的男子,将他们带到了烛阴面前。
烛阴慢条斯理的开口:“呦,谢老爷。”
“这可是王师亲自来抓你们回京受审的殊荣,还不快谢恩?”
“大胆!你们敢!”谢老爷挣扎着,声色俱厉:“你们敢如此对我平阳谢氏,太后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景云低笑一声:“太后不会放过我们?”
“这位,您还没认清楚情况吗。”他的语气懒洋洋的,却让谢老爷通体生寒:“来的可是王师,太后已经放弃你们了。”
“放屁!”
谢老爷开口便骂:“你们莫要想蒙骗我等!”
“爱信不爱。”景云抬了抬下巴:“把嘴堵上,带走。”
谢老爷没想到景云不按套路出牌,连与他争辩的想法都没有,直接便命人将他们带走。
“你、你们!”
随着布团被塞入口中,惊叫声渐渐平息,景云再未分给那男人一个眼神,他只盯着那些押送妇女的士兵。
士兵们的动作很快。
平阳谢氏无论男女老少皆戴上了镣铐,他们押着人走出了地道,而驻扎在密林中的士兵神色怪异的看着他们的同僚一个个从地里冒出来。
早已准备好的囚车派上了用场,辉煌了百余年的平阳谢氏,就这样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落下了帷幕。
天边的红日已冒出了个头,不需多时,太阳便会彻底升起,照耀这片曾被阴霾笼罩的土地。
天亮了。
……
景云是在寅时四刻回到的督主府。
他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督主府的院落中,小太监便为时鹤书推开了门。
束起的长发暴露出白皙的脖颈,一袭赤红蟒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衬得时鹤书斯文秀雅。盘踞在肩上的金蟒张牙舞爪,三山帽微微有些压眉眼,却并不显得矛盾与凶恶,反倒为其添了三分书生气。
景云注视着时鹤书,只觉得心脏在胸腔内乱跳。
……九千岁。
这是他的,九千岁。
而他在今日,终于真正帮到了他的九千岁。
握着面具的手微微收紧,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响在耳边,干裂的双唇紧抿,景云的喉结滚动。
“九千岁……”
垂下的眼睫轻颤,时鹤书掀起眼帘,恰好对上满身狼藉的景云。
烟灰色的眸划过景云手上的面具,又落到那张没有血污的脸上。
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仿若冰雪消融的浅笑。
“景云”
第27章疯子
“报——”
平阳谢氏覆灭的消息,是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太后手上。
太后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栖凰宫几乎是在瞬间乱了起来。
京城,督主府。
比起混乱的宫中,督主府内堪称一片祥和。
鸟雀的叫声悦耳但不聒噪,青绿的梧桐与竹林别有一番意境。
白烟从温茶上渺渺升起,一袭天青色衣袍的人独坐于桌案旁,修长的手指划过平整的纸张,垂落的长发略遮住他的容颜,如犹抱琵琶半遮面。
淡粉色的薄唇轻启,时鹤书低声念着些什么。
刻意放轻的碗碟落下声没有打断时鹤书的声音,精巧的茶点被放到桌上,浓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精雕玉琢的侧颜,景云的指尖轻蜷了蜷。
“九千岁……”
时鹤书顿了顿,抬眼看去:“怎么了?”
微微抬首的人面无表情,只有着浅淡血色的唇轻抿起,烟灰色的眸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却令景云的心跳了跳。
他抬手抚过时鹤书的发:“……您的发乱了。”
如丝绸般的长发在男人的指间流淌,冰冷柔顺的触感令景云不自觉捻了捻。
时鹤书抬手,将自己的发理到耳后:“知道了。”
薄唇开开合合,露出些许尖锐的虎牙,像是猫儿般。
让人有摸一摸的欲望。
如果景云是一个足够恶劣的人,他现在大抵会开始幻想那双眼睛含泪的模样,幻想平静的人被打破平静,一潭死水被打散做一汪春水,指尖抵上尖锐的虎牙,而身下人羞愤欲死的咬下去。
或许会出血吧,他的血被殷红的舌尖卷入口中,又随着吞咽而入腹,彻底与九千岁融为一体……
但景云不是。
景云很清楚,时鹤书不该承担他肮脏的欲望与幻想,更不该被他拽下神坛。
他的九千岁那样好……就该永远高高在上,做可望而不可即的云间月,天上人。
蜷起的手扣住了掌心,纯黑色的眸子如同毫无生气的琉璃,却追随着桌案旁的人。景云看着时鹤书收回视线,继续垂眼端详着信上的字迹。
太后……
时鹤书毫不怀疑,太后今生也会选择斩断与平阳谢氏的关联。
纵使在此之前,家族是她的后盾,是她成为皇后乃至太后的依仗。
但今时不同往日。
平阳谢氏成为了罪臣,她的依仗成为了累赘,太后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她要自保,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比保住自己更为重要。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太后有足够的野心,她不会做出一个会毁掉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她与平阳谢氏……
“告诉竹青。”
垂下的眼睫纤长,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时鹤书轻声道:“仔细盯着栖凰宫。”
“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知本督。”
传话的小太监跑的很快,将那几张纸收起,时鹤书搭着景云的掌心站起了身。
他清楚,太后必会受到平阳谢氏影响。
但诚如百官所言,时鹤书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一个为达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他不会给太后休养生息的机会,他要太后再也不能插手他的决策,他要朝堂成为他的一言堂,他要进行一场近乎疯狂的彻底改革,他要割掉这片国土上的腐肉,他要大宁成为一个崭新的大宁,千秋万代。
毫无疑问,这将会付出血的代价,无数血的代价。
但时鹤书不在乎。
他没有正常正确的善恶观,也从不属于好人的范畴。
他只要大宁,千秋万代。
……
“莲芳……”
傍晚时分,太后终于悠悠转醒。
她紧握着大宫女的手,两行泪几乎是在瞬间落了下来。
莲芳轻轻拭去太后的泪水,却没注意到自己也在无声落泪。
“太后……事已至此,您莫要再为谢家操持了。”
莲芳的声音有着微不可查的哽咽,但她还是理智的提醒太后。
睫毛被泪水打湿,太后闭了闭眼:“是啊……”
她撑起身子,扯出一个苦笑:“我与谢家,早就该没有关系了。”
“传本宫懿旨。”太后闭了闭眼,飞扬的凤眸中浮上几分决绝:“即今日起,本宫与平阳谢氏再无任何父母亲缘。”
“而本宫,将会亲自审判他们的罪行。”
太后的懿旨很快传了下去,引得百官惊愕。
他们这才知道平阳谢氏犯下谋逆重罪,被抄家送往京城审判罪行。
唯有一人,在北镇抚司中轻轻笑出了声。
谢无忧的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看的殷重光面无表情。
“你发什么疯。”
殷重光冷声道,而谢无忧轻轻捂住了心口:“你没感受到吗?”
殷重光只冷眼看着,谢无忧低声叹息:“我和厂公美好的心有灵犀。”
殷重光:“……”
殷重光冷漠:“你,恶心。”
她推了推桌上的纸张,站起身:“本使赏你的新资料,没整合,爱要不要,不要也别去烦我。”
“走了。”
谢无忧难得遗憾:“你难道不想听听我和厂公是如何心有灵犀的吗?这次很精彩哦。”
已经把时鹤书与谢无忧从小到大都所有经历都听个遍的殷重光一个趔趄:“滚!”
“唉……”
谢无忧长叹了口气。
既然殷重光不给面子,那他就只好上门去找他的厂公喽。
于是就这样,在月朗星稀时,时鹤书的督主府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与厂公去镇抚司只需要刷脸不同,谢指挥使来督主府刷脸还是有些困难的。
特别是在景云与烛阴各强调一遍,不要把锦衣卫里那个姓谢的放进来后。
但谢无忧还是进去了,就是进去的过程不太顺利。
但这不重要。
“厂公?”
无视被时鹤书派去守门且一脸想杀人的景云,谢无忧脚步轻快。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容貌昳丽的青年放下茶杯,微微抬起下巴。
谢无忧沉吟片刻,忽的笑起:“自然是想厂公了,我连梦中可都是厂公呢。”
时鹤书至今也不习惯,或者说一辈子也不会习惯谢无忧的肉麻话。
他默了半晌,平静道:“请坐吧。”
谢无忧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时鹤书对面。
“厂公啊……”
从那对如山水画般细腻的眉眼移到了带着水光的唇上,谢无忧注视着那水润的唇瓣,声音很轻:“你真的为我报仇啦。”
朦胧烛火更衬得时鹤书冰肌玉骨,微垂的眉眼令谢无忧看不清他的情绪。
“我该怎么谢谢你才好呢……”
时鹤书轻轻颔首:“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谢无忧忽的笑出了声:“怎么可以呢?我必须要好好谢谢我的鹤书妹妹呀。”
说着,他将桌上的糕点推到了时鹤书的手边。
羽睫掀起,时鹤书直直看向谢无忧,面无表情:“若你真的要谢,就别再那样称呼我了。”
谢无忧沉吟片刻:“好吧,鹤书妹妹。”
算了。
时鹤书垂眼,捻起了一颗糕点,抵到唇边。
这个称呼从小到大被唤了无数次,虽然并不喜欢,但时鹤书都要习惯了。
他也不想和谢无忧讲道理,因为和谢无忧根本讲不了道理。
粉润的薄唇轻启,贝齿轻轻咬下一口鹅黄色的软糕。脸侧被软糕顶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看的谢无忧有摸一摸的冲动。
但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没让自己被门外虎视眈眈的景云再次打出去。
“厂公。”
时鹤书抬起眼,那双雾蒙蒙的烟灰色眸子直视着谢无忧。
谢无忧的喉结滚了滚。
他微微向前倾,靠近秀色可餐的人。谢无忧将声音放的很轻,也压的很低:“殷重光给了我新资料……是关于太后的,厂公需要吗?”
在出发前,谢无忧特意看了看那些资料——他总要找个由头,不能直接来直接骚扰时鹤书。
时鹤书顿了顿,他将手中糕放下,掏出帕子:“本督瞧瞧。”
谢无忧笑着取出那份叠好的资料,推到了时鹤书面前。
白帕细细的擦过纤长的手指,给指关节搓出微微的红,像是山间的野樱桃,诱人采撷。
在净手过后,时鹤书才拿起资料,动作轻巧的将其拆开。
垂下的眼睫如同鸦羽,端正的字迹映入眼帘,时鹤书一目十行,以极快的速度看完了这份资料。
“需要,多谢。”
资料被轻轻放下,时鹤书抬眼看向谢无忧:“也替我谢过殷指挥使。”
自动将第二句话屏蔽掉,谢无忧眉眼弯弯:“好啊,那就留给厂公好了。”
谢无忧来的时间有些晚,因此他并没有在督主府留多久,便被时鹤书撵了回去。
只是……
无视阴森森的景云,谢无忧垂眼注视着身前的青年,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长发。
“厂公真的不考虑让我以身相许吗?”
时鹤书拨开谢无忧开始抚摸他耳尖的手,面无表情:“不考虑。”
谢无忧扯了扯嘴角:“好遗憾啊。”
他直起身:“那我就先走了,要照顾好自己呀厂公。”
谢无忧注视着时鹤书,清丽俊逸的青年垂下的眼睫纤长,如蝶翼般扫在谢无忧的心上,令他魂牵梦绕。
虽然已经被时鹤书拒绝了无数次,但谢无忧还是很喜欢时鹤书。
喜欢到超过自己,喜欢到超过一切。
“我可是很牵挂厂公的,若是厂公有什么小病小灾……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谢无忧似叹非叹,而时鹤书再度颔首:“我知道了,多谢。”
谢无忧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没忍住笑了笑。
“厂公,好好休息。”
暖棕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如诗画中走出来的人,谢无忧放轻声音。
“做个好梦。”
第28章罪臣
谢氏罪臣是在四月十七到达的京城。
那是一个阴雨天,连绵的小雨击打着梧桐。树枝在风雨中摇晃,鸟窝中的雏鸟依旧叫着。
时鹤书站在院中连廊下,静静看着雨打梧桐,墨黑的披风轻轻落到他肩上。
“九千岁。”
景云收起伞,侧目注视着时鹤书:“平阳谢氏的罪臣已到京。”
掀起的羽睫又垂下,挺翘的鼻梁如山峦般带着并不明显的起伏,时鹤书轻轻颔首:“知道了。”
他缄默不语,景云也不开口,雨声夹杂着鸟鸣,再度成为了督主府的主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
“信都传到了吗。”
清冷的声音响起,景云低低应了一声,时鹤书抬手理了理披风:“好。”
……
曾经的平阳谢氏进京,都是大张旗鼓,百官簇拥的。
除去先祖有从龙之功,平阳谢氏自己也人才辈出,先帝给了他们足够的厚待,
但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没有锣鼓,没有奉承,没有玉食锦衣。
什么都没有了。
十几日的舟车劳顿毁了他们曾经的从容与体面,肮脏的囚服套在身上,打结的发遮住他们的面容。他们不再是光鲜亮丽的世家豪族,而是罪臣谢氏。
但一朝从云端坠入泥潭,又有谁会甘心呢。
反正谢老爷不甘心。
哪怕进入大牢,哪怕嗓子嘶哑了,谢老爷依旧喊着自己要见太后,但太后拒绝了见他们。
“太后言,既已斩断亲缘,便不必再相见了。”
大牢内,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莲芳冷眼瞧着笑容僵在脸上的谢老爷:“告辞。”
派大宫女去见谢老爷,是太后给予他们最后的尊重。
太后确实没再见谢氏族人,甚至那份“成年男丁杀无赦,妇孺幼子尽数流放”的懿旨,还是她亲自写的。
时鹤书亲眼去看了行刑,在刑部官员宣读罪名后,滚滚人头于闹市落到地上。
鲜血染红了地砖,如同血河一般,顺着缝隙淌到了他的脚边。黛蓝的衣摆被景云提起,暗色的黑靴没有染上痕迹,时鹤书只静静注视着流淌的血河。
“走吧。”
压抑的尖叫不绝于耳,时鹤书却没什么反应。
他依旧平静:“入宫,去见太后。”
宫道旁的春樱已开到了落花时节,狭长的宫道上落满了粉色的花瓣,有不少还被碾做了花泥。
过分浓郁的花香令时鹤书低咳了两声,在景云紧张的视线下,他抬手以白帕掩鼻,快步走过了这条布满落花的宫道。
只是即便如此,花香还是挂在了时鹤书的衣摆袖角,更是有些花瓣落到了他的发间。
“九千岁。”
在轻声唤住时鹤书后,景云快步上前。大手划入冰冷的发间,他将那几片取下的粉樱不着痕迹地收入袖中。
“好了。”
苍白的手也抚过长发,时鹤书将鬓边垂落的发丝送到耳后,那张无瑕的面庞更完整的暴露出来。
春风里依旧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而这几分寒意夹杂着花香,将时鹤书浸染的彻底。
凛冽花香混合着药香,与时鹤书矛盾又和谐。
他立在栖凰宫外,如一棵松柏,端正注视着紧闭的宫门。
小太监见是时督主来,大老远便入殿通传,正在檀香中闭目假寐的太后睁开眼,拨开莲芳替她按额角的手。
那张明艳的脸上此时尽是疲惫,飞扬的凤眸有着不明显的红肿,太后低低叹了口气。
“……传进来吧。”
血腥早已被花香洗净,因低咳而染上红晕的眼尾依旧带着浓墨重彩。时鹤书缓步走入殿中央,微微颔首算是行做一礼。
“太后。”
太后现在也没心情去追究他的举动,轻轻应了一声便算过去了。
“时掌印今日来寻本宫,有何事?”
殿内的檀香实在过重,时鹤书屏息片刻,才放缓声音:“臣无要紧事,只是……”
听到时鹤书欲言又止,太后头更痛了。
“你等等。”
太后拿起冷茶一饮而尽,总算是缓解了额角的跳痛。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再度看向时鹤书:“请说吧,时掌印。”
时鹤书没有拒绝,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臣偶然得到了一些消息。”
太后:“……”
不必时鹤书说,她都知道那些会是什么。
左不过是她为平阳谢氏开后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平阳谢氏僭越圣上,对平阳谢氏在平阳的倒行逆施不管不问不在意……
太后闭了闭眼:“时掌印,若是与罪臣谢氏有关,便不必来问本宫了。”
时鹤书对她的态度并不意外,他轻轻颔首,否认了太后的话:“与谢氏无关。”
太后有些惊讶的看着时鹤书,而时鹤书轻声道:“臣只是听闻太后近日不知为何事茶饭不思……心中担忧,想来劝太后保重凤体罢了。”
太后:“…………”
还能为何事。
额角跳痛的愈发厉害,不得不说,太后最讨厌的,就是时鹤书这幅阴阳怪气,在不经意间戳人痛点的样子。
以退为进,明知故问,刻意给她留下一个极为明显的圈套,再用数不清的小圈套将她包围,让她无论答什么都是错。
太后清楚,自己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不能为平阳谢氏感到悲伤。于是她只是虚伪的牵起唇角:“时掌印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本宫近日很好。”
只是答完,她便发觉了不对。
只见时鹤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轻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
“原是如此。”
时鹤书轻声细语:“或许就是臣听错了吧,告辞。”
出乎太后意料的,时鹤书没有再逼问些什么,没有再步步为营的进攻,而是直接转身离去。
——只是依旧没有行礼。
“走吧。”
接过景云手中的帕子,时鹤书以帕掩唇,低低咳了两声。
殿内的檀香实在太过浓重,令他总是不舒服。
景云抿唇,关切的注视着时鹤书:“九千岁……您……”
时鹤书抬起那双浮着红晕的桃花眸,湿润的眼静静注视景云片刻,随即移开:“不必担忧,我无事。”
景云的指尖颤了颤,最终他还是没有问些什么,只是垂首应道:“是。”
夜幕悄然降临,月如钩。
梧桐在风中摇晃,在树下借着月光读书的人轻轻翻过一页纸张。
沉重的狐皮大氅落到他身上,一只大手圈住那盈盈一握的腕。
冰凉的皮肉被炙热的掌心包裹,书落到桌案上,时鹤书顺着手的方向看去,却见景云紧抿双唇,满脸担忧。
“九千岁,风凉了,还是回房吧。”
时鹤书的身体实在是太冷了,冷到在握住他手腕的一瞬,景云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块坚冰。
时鹤书的目光划到那只圈住他手腕的大手上,垂眼默了半晌,没有拒绝。
他顺从的被景云带起了身,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般任由景云带着回到了房内,又轻轻坐到了床榻边。
坐在床边的青年静静注视着男人忙前忙后,又是翻出手炉放到他怀里,又是将温水塞到他手中,最后又拿出了两片小圆片递到了他面前。
“督主,这是预防风寒的药。”
风寒?
时鹤书顿了顿,终是接过药片送入口中,以温水送服了下去。
甜的,像糖块。
时鹤书这样想着,一颗真正的糖块便抵到了他唇上。
他抬眼看向景云,而景云牵起唇角,对他露出了一个浅笑。
时鹤书:“……”
算了。
他终是启唇,贝齿轻轻咬住了那块紫色的方糖,殷红的舌尖卷着糖块送入口中,时鹤书的眼睛极不明显的弯了弯。
好甜,喜欢。
景云没有错过时鹤书因愉悦而弯起的眼睛,唇角笑意加深,景云不自觉俯身凑近时鹤书。
细腻的眉眼如云雾环绕的山林,垂下的长睫似是展开的鸦羽,色泽浅淡的唇上挂着并不明显的白糖颗粒,在烛火摇曳下如晶石般发着光。
景云如鬼迷心窍般抬手,轻轻擦过柔软的唇瓣。
时鹤书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微微睁大了眼。
“你做什么。”
柔若无骨的手握住景云的腕,时鹤书抬眼注视着他。
后知后觉的回神,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景云僵硬的牵着唇角,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抱歉,九千岁。”他干巴巴道:“只是属下看到九千岁的唇上有……”
时鹤书略顿了顿:“本督想,本督应该说过,不要直接靠近。”
景云抿了抿唇,如霜打的茄子般垂下头:“……是。”
时鹤书并没有继续追究他的问题,而是松开他的腕:“只此一次,不许再犯。”
虽然能够接受一些对别人而言有些过于暧昧的举动,但直接触碰唇瓣对时鹤书而言,也是有些越界。
他并不喜欢过于越界的举动。
景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在静静注视时鹤书片刻后,他低低应了一声:“属下明白了。”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夜转瞬即逝。
月落枝头,红日被山峦吐出,高高悬于天上。
司礼太监扯着嗓子宣告早朝的开始,百官皆肃穆而立,或注视着上首的太后,或注视着最前端的时鹤书。
挺拔的身形如一棵青竹,赤红的蟒袍衬得他肤白若雪。明明生了副无害的美人面,却无人真的敢将他当做无害的存在。
“诸卿,本宫决定彻查地方大族。平阳谢氏的事,务要引以为戒。”
没有人对这句话持反对意见,百官皆颔首应是。
“诸卿可有什么要说的?”
“太后,臣有话要说。”
有官员上前一步:“臣以为,太后既出身平阳谢氏,自除母族之事,恐有……”
此言一出,百官皆暗戳戳的看向那官员,太后更是冷眼瞧着他:“本宫是为天下除害。”
那官员不依不饶:“为天下除害者乃是锦衣卫,太后并非为天下除害者。”
言外之意,别在自己脸上贴金了。
这下连时鹤书都投去了视线。
他记得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部分,是谁这么……
仔细一瞧——原是新任礼部尚书李空惆。
这位新任礼部尚书曾因言语耿直得罪太后,近十年郁郁不得志。身为同岳年间最年轻也是最落魄的状元郎,蹉跎了大好年华的李空惆恨毒了太后,比时鹤书更希望太后从那个位置上跌落下来。
此时终于有机会借题发挥,他自然不会放过太后。
第29章除害
染着丹蔻的手紧紧扣入掌心,太后注视着李空惆,目光如同看一个死人。
“李尚书可忘了,锦衣卫是本宫派去的。”
太后的语气阴森森的,仿若毒蛇:“既然是本宫派去的,又如何不是本宫除害。”
李空惆不敢置信,猛地抬起头:“如何能这样算?”
太后慢条斯理:“如何不能?”
察觉到李空惆无话可说的时鹤书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了季长明。
季长明当即上前一步:“太后,臣近日有三问不解,不知可否问过太后。”
暂胜一局,出了口恶气的太后心情舒畅。她轻轻抬起下巴:“请说吧,季尚书。”
季长明微垂着首,没有直视太后,说出的话却……
咄咄逼人。
“臣斗胆。”他顿了顿:“想问太后究竟是谁,给了平阳谢氏占地为王,与平阳官吏沆瀣一气的胆子。是谁让平阳谢氏能够压迫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又是谁给了平阳谢氏僭越陛下,冒犯天子的资格。”
“平阳谢氏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亘古未有。臣既心惊于平阳谢氏在平阳的肆意妄为,更心惊于究竟是何人在庇护平阳谢氏,纵容他们无恶不作。”
“还请太后明察,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这话的风格太熟悉,太后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了背后指使者是谁。
“呵……”
指尖刺入掌心,太后冷笑一声,看向时鹤书,声音被压的极低:“你是在要挟本宫吗?季尚书。”
季长明平静:“不敢。”
但他越平静,太后越气恼。她的目光落在那与时鹤书相似又不同的身影上,冷声怒道:“本宫也想问,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高堂之上要挟本宫!”
“没有谁给臣的胆子。”季长明不卑不亢:“但这些话,总要有人说出来的。臣今日甘愿被贬,也想为平阳百姓讨个公道,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大义永远是最好扯的大旗,此话一出,哪怕太后知道季长明的背后主谋是时鹤书,她也无法理直气壮的对他们发难。
因为只会适得其反。
但此时的太后已无法思考利弊,数日累积下的怒气与怨气萦绕在她的心头。
“是吗?”
注视着下首的季长明,太后狠狠抄起砚台,砸在他的脚边。
砚台砸碎了地面,四溅的碎片划破了季长明的眼角。一行血泪流下,但他依旧弓着身,一副太后不应予他就不起来的模样。
“既然季尚书情愿被贬,也要对本宫失礼,那本宫何不全了你?”
边疆苦地在脑中转了一圈,太后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又见几位官员出列。
“太后,请三思。”
“恕臣直言,若您便这样贬谪一位心向百姓的官员,恐寒了天下人的心。”
“太后,臣也认为谢氏罪臣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胆寒心惊,季尚书此番言论并非有意冒犯您,还望您恕罪。”
“太后,季尚书只是无心之失。您千金凤体,何必斤斤计较。”
“太后……”
他们一言一语,皆跳在太后敏感的神经上。
掌心几乎要被掐出血,太后死死的盯着时鹤书。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平心静气,好好的安抚官员,好好的处理这件事。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
“太后,您堵的住臣的口,堵不住天下苍生的悠悠众口。”
季长明此言一出,太后的那根神经几乎是在瞬间断裂。
“你、说、什、么?”
季长明不言语,而太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季尚书目无尊上,于朝堂之上冒犯本宫。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重重挨了,几乎能废掉一人的双腿。
朝堂几乎是在瞬间乱了起来,但季长明依旧如一个木头,没有任何反应。
“太后。”
时鹤书终于上前一步。
清润的声音如高山流水,微垂的眉眼如悲悯众生的神佛,纤长的羽睫在脸上投下浅淡的影子,庄重的赤红蟒袍更衬得他肤若凝脂,宛若白玉。
抬起行礼的手指修长,指尖圆润且饱满,指节明显却不突兀。
时鹤书的声音并不大,但随着他开口,朝堂上又慢慢静了下来。
粉润的薄唇轻启,高堂之上一时竟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季尚书想问的,也是臣想问的。若太后要为季尚书定罪,不如先来罚臣?”
他掀起眼帘,一双明亮的烟灰色眸子直视着太后。
“更何况,臣认为季尚书所言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太后压抑着怒火:“季尚书所言字字皆不妥,怎么在时掌印眼中就并无不妥了?”
时鹤书不紧不慢:“平阳谢氏肆意妄为,定有人为其背后撑腰。季尚书从未直言那人是太后,太后怎么那样气急。”
“害的臣都要以为,太后已认定那人是自己了。”
终于。
手蜷起又松开,愤怒到极致的太后竟慢慢冷静了下来。
但她已经紧绷了太久,精神本就是悬于一线,此时因暴怒而勉强冷静下来,也没有平日清明。
“本宫何时如时掌印所言,认定那人是自己了?”
强行压下怒焰,太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本宫所恼的,是季尚书言行不端,冒犯本宫。”
“是吗?”
时鹤书缓声反问:“季尚书何处言行不端了?”
虽是咄咄相逼,但季长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符合礼制,太后无法借题发挥。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没有直面回答时鹤书的问题,而是微微颔首道:“本宫说他言行不端,他就是言行不端。”
“本宫做事,何时需要向时掌印解释了?”
如平阳谢氏于闹市问斩那日相同,太后在答完后依旧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她看着时鹤书弯起眼睛,又看着那张如粉樱般的薄唇轻轻吐出令她暴怒的话:“臣以为,高堂之上唯有一君。太后无权以一己私欲为季尚书定罪。”
“什么叫一己私欲?”
如时鹤书所料,状态极差的太后再度被他一点就炸。
时鹤书抬起头:“哦?不是一己私欲?”
他慢条斯理,终于说出了那句准备已久的话:“那太后便是为了平阳谢氏,要惩治一个心怀天下的官员吗?”
本就如热油锅般沸腾的朝堂彻底炸锅,看着下首群情激奋的官员,太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说错话了。
……而时鹤书早就知道,她会说错话。
他是故意气她,故意激怒她,故意让她失去理智的。
自那次平阳谢氏被问斩后,时鹤书去见太后,便察觉到了她的状态极差。
——正常情况下,头脑清明的太后是不会那样回答他的。
太后确实绕过了那个极明显的那个陷阱,但同时也给自己掘了坟墓。
时鹤书从不是什么君子,他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他只知道趁人之危。
他不会给太后休养生息的机会,他要像扳倒平阳谢氏那样,直接扳倒太后。
愤怒的群臣开始集体进谏弹劾太后,更有甚者以命要挟要太后彻查平阳谢氏背后的靠山。
但怎么会有人自己查自己呢?
太后清楚,平阳谢氏最大的靠山,就是她啊。
哪怕她并不情愿,她也做到了一个靠山该做到的事。
砚台不知被谁又重重砸到地上,朝堂上静了一瞬,太后忙起身:“退朝!”
她连小皇帝都顾不上,直接便离开了混乱的朝堂。
回到宫室的太后又怒而砸了几个瓷器,而朝堂上乱成一片的百官面面相觑片刻,也该从地上起来的从地上起来,该松开柱子的松开柱子。
“督公……”
在出了朝堂后,季长明小步小步挪到时鹤书身边。
如谪仙般的人掀起眼帘,一双明眸如天上繁星,直视着季长明。
薄唇轻轻弯起,眼睫在眼尾拖出一条长长的线,如猫儿般,令季长明的心怦怦直跳。
“你做的很好。”
似乎是知道季长明想要什么,时鹤书轻声道。
季长明的耳根瞬间烧红。
他今日所说的所有话,都是时鹤书先前在信中教给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季长明都牢记心中。而那如松竹般不失风骨的字迹,更是被他篆刻在脑中,久久不能忘怀。
“督公过奖了,长明只是按照督公的意思去做罢了,也没有很好……”
季长明的语言系统几乎紊乱,他低声说着这些,小步小步移到时鹤书身边。
时鹤书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如月牙般弯起,灿若繁星的眸子也藏在了垂下的羽睫下。
“不,没有过奖。”对于该夸奖的人,时鹤书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季尚书就是做的很好。”
季长明这下连脸都涨红,彻底变成了猴屁股。
他支支吾吾半天,想说什么却没说出什么。
“那督公,我做的如何?”
被刻意放轻的拐杖声忽然出现在了时鹤书身旁,时鹤书抬眼看去,恰见江秋悯露出一个笑。
与领到重要剧本的季长明不同,江秋悯负责的是煽风点火。虽然夸季长明让他很不爽,但那是时鹤书嘱咐他的事,江秋悯自然没有搞砸的道理。
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的时鹤书并未察觉气氛的微妙,他对着江秋悯也笑了笑:“江尚书做的也极好。”
远山般的眉下是细腻如山水画般的眼,被那双眼注视着,往往会给人一种他眼中只有自己的错觉。
江秋悯神色不变,握着拐杖的手却稍稍收紧。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被季长明的声音打断。
“督公还有什么需要长明去做吗?”
时鹤书看向季长明,而季长明微微俯身,暖棕色的眸子里尽是时鹤书的影子。
细细的弯眉微微扬起,时鹤书沉吟片刻:“暂时不必了。”
季长明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下头,而江秋悯短促的笑了一声。
他也俯身逼近时鹤书,如狐狸般上扬的眼里满是时鹤书看不懂的情绪。
“那督公需要我做什么吗?”
时鹤书轻轻推开江秋悯的头:“也不必。”
这下轮到季长明幸灾乐祸了。
但他还未笑出声,便听时鹤书道:“若有事,本督自会告知你们。”
“今日辛苦了。”
第30章药浴
大宁,栖凰宫。
“时鹤书……”
无视瑟瑟发抖的小皇帝,注视着满地瓷片,太后咬牙切齿的念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冷静下来后,太后也意识到了自己当下摇摇欲坠。她需要韬光养晦,需要重新拥有一双臂膀,需要振作起来继续把持朝堂。
时鹤书……
握着扶手的手微微收紧,飞扬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绝不能放任一个阉宦为所欲为。
……
京城,督主府。
月朗星稀,竹影在风中摇曳。装满粟米的银碟落下,鸟雀很快站满了窗沿。
苍白的手支在桌边,饱满的指尖因用力而泛上淡淡的粉,如青竹般的细腕被宽大的袖口吞没,那身无瑕的皮肉也被白衣掩埋。
披散的长发几乎垂至膝弯,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浅淡的影子,形销骨立的人立在窗边,静静注视着啄食的鸟雀。
“九千岁。”
一只大手轻轻落到青年的手背上,感受着手下的温度,来人抿了抿唇:“夜风寒凉……药浴已备好了。”
垂落的长发遮住些许青年的面容,在景云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时鹤书垂下的睫毛与挺翘的鼻梁。
“知道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时鹤书抽出景云掌下的手,用指尖蹭了蹭跳到桌上的鸟儿:“待它们吃完,再将窗关上。”
景云的手微蜷,他的目光落到那只被时鹤书抚摸过的鸟儿上。
“……属下明白。”
绕过屏风,盛满暗绿药液的浴桶落在里侧。
指尖轻轻抚过水面,白衣落到地上,暗绿色的药液吞没了那身毫无血色的皮肉,没有宽大衣袍掩饰的人变得更为瘦削,透着绝对的病态。
墨黑的长发如水蛇般浮在水面,时鹤书放任自己的身体下沉,直到下半张脸也被药液埋没。
一连串小气泡浮出水面,明艳的眉眼直视着虚空,时鹤书如同潜行的水妖,等待着迷途的旅人。
关窗的声音微不可查,景云收起银碟,看向屏风。
恰巧此时,“水妖”浮出水面,长发贴在胸前与凸起的蝴蝶骨上,遮掩了浅淡的粉樱与透着骨骼痕迹的脊背。
烛火将人影映照在绣着崇山峻岭的屏风上,微垂着眉眼的人抬手,轻轻擦过脸颊,又顺着脖颈一路向下……
“景云。”
那只手落到了胸前,过于炙热的目光连屏风都无法隔绝。
时鹤书抬起眼,看向屏风。
屏风外并未点亮烛火,暗处的人影他无法看清,但那踉跄的声音,时鹤书还是听清了的。
“九、九千岁……”
窥视被发觉的景云面红耳赤,他磕磕绊绊,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放下又拿起银碟。
正在沐浴的人似乎顿了顿,时鹤书轻轻叹了口气。
他垂下眼,注视着泛起涟漪的水面。
“将衣物拿来,你便先退下吧。”
依旧无波无澜的声音让景云怦怦直跳的心脏停了一瞬,他默了半晌,抿了抿唇,低低应了句是。
将换的衣物挂到屏风上,景云便离开了时鹤书的卧房。
抱剑倚在门外,冷风吹的景云清醒了三分,但屏风上的模糊人影还是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此时此刻,他诡异的理解了身为狂信徒的原身。
若他的九千岁也是九天之上的神明,他也愿意为他的九千岁献出一切,为他的九千岁作出那些堪称疯狂的事——哪怕他的九千岁并不需要。
墨黑色的屋脊托着明月,冷冷月光撒在景云身上,他倚靠着粗壮的圆柱,抬眼注视天边。
九千岁……
景云缓缓吐出一口气。
纵使他的九千岁不是神明,他也会为他的九千岁献出一切。他要为他的九千岁杀光一切挡路的存在,他要将他的九千岁捧上神坛,让他的九千岁成为那些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轻轻擦过兔子面具,景云只觉得心脏都被满足充盈。
他的九千岁,也是天下人的九千岁。
但仅仅是他一人的……
神明。
想到这里,景云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现在甚至有入宫将太后的头颅割下,献给时鹤书的欲望。
但是,不可以。
不可以破坏九千岁的计划。
这样想着,景云抬起眼。
天边圆月明朗,梧桐树影摇晃,一个如脱兔般的黑影奔袭而过。一切都……
等等。
黑影?
目光在瞬间变得犀利,利剑出鞘,景云如影子般潜入黑暗。
……
在领到刺杀时督主的任务时,刺客是极不情愿的。
谁人不知督主府就是铁桶一个,若要刺杀,成功率低到可怕。
但奈何是上面那人直接下达的命令,并点名要他——刺客中最成熟,最老练,身法最矫健的刺客。
刺客还是去了。
潜入督主府很困难,但刺客是皇城中最厉害的刺客,他还是在夜色之下顺利进入了督主府。
接下来便是……
足尖点着黑瓦,刺客在心中复盘着督主府的布局,飞身向卧房奔去。
时督主的卧房在督主府中并不起眼,但刺客还是很顺利的根据那棵百年梧桐与大片竹林找到了院落。
与情报中不同,时督主的门前有一个守卫。
但,这不重要。
刺客很自信,一个普通的守卫根本拦不住他,或者说,根本发现不了他。
于是他无视守卫,直接飞到了竹林中,准备找机会潜入卧房。
刺客落地的动作很轻巧,连一只鸟儿都没有惊起。他如一只影子般飘到了窗边,抬手在纸窗上轻轻戳了个小洞。
竹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眼睛虚虚贴上了洞口,刺客还未来的及看清屋内的景象,便听得一阵破空声。
刺客如本能般转身拔剑,只是动作终究慢了一步。
利刃因他的动作稍稍刺偏,没有贯穿他的心脏,但也刺穿了刺客的胸口。
“啊……”
冷淡的声音响起,景云漠然的拔出长剑。
“刺偏了,不好意思。”
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强忍着剧痛,刺客咬牙欲逃,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又是一剑贯穿了他的心口。
鲜血飞溅到墙上,也飞溅到景云脸上。
他蹙了蹙眉。
脏了。
景云抽出长剑,上前擦了擦墙壁与窗纸上的红痕,却洇开一片血迹。
……糟糕。
景云如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随后他狠狠剜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俯身如拖拽死狗般拽着刺客,走出了竹林。
……
温热的药液渐渐凉了下去。
足尖落地,时鹤书取下屏风上的衣服,披到了身上。
白衣被残余的药液打湿贴在身上,那身白皙的皮肉若隐若现。
将长发理到身前,时鹤书刚刚披上外衣,轻轻的敲门声便随之响起。
“九千岁。”
一双暗不透光的眸子注视着纸窗,景云草草擦去脸上的血迹,紧抿着唇角:“属下有要事相报。”
时鹤书顿了顿,抬眼看向屏风。
“进来吧。”
清亮的声音响起,景云缓缓吐出一口气,挂着在血迹衬托下只显诡异的温和笑容,抬手推开了门。
为了防止弄脏时鹤书的卧房,刺客胸前的血洞被草草堵住,景云拖着尸体,走入了室内。
绕过屏风,简单披着外衣的人回首。一双明眸先是看向景云,又看向景云手中的……?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烟灰色的眸子定格在尸体极有辨识度的黑衣上,时鹤书的声音很轻:“刺客?”
景云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的九千岁究竟是遇到多少次刺杀,才会如此直接的说出刺客。
他深吸一口气,垂眼将手中尸体抛到地上。
“是。”
死不瞑目的刺客倒在地上,时鹤书缓步走向了尸体。
刺客身上并没有话本中的刺青与痕迹,他甚至生的面容都平平无奇,是让人见过便忘的容颜。
“九千岁。”已不再掩饰的景云踹了踹脚边的尸体,言简意赅:“是太后派来的。”
太后?来刺杀他?
时鹤书顿了顿。
她终于疯了?
虽然连表面上的礼仪都摇摇欲坠,但时鹤书终究没有和太后直接撕破脸。他们依旧维持着诡异的和谐。
时鹤书无法理解太后为何会选择刺杀他。
“当真是太后?”
景云低低应了一声:“是,属下得到的消息里,是太后。”
时鹤书没有再追问。
事已至此,是不是太后已经不重要了。
蹙起的眉轻轻舒展,时鹤书轻笑一声。
“拖出去吧。”
他直起身,景云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物……
目光飞速移开,耳根瞬间烧红,景云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件披风。
“九千岁……”
他磕磕绊绊:“身、身上……”
时鹤书垂眼看向自己若隐若现的身体。
宽大的里衣贴在身上,垂在身前的长发遮住一侧胸膛,柔软的身体并没有结实的肌肉,白皙的皮肉上点缀的粉樱微微凸起,顶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很诱人。
但,又有几人会对自己的身体起兴趣。
“怎么了?”
披风轻轻包裹住时鹤书的身体,景云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透……”
时鹤书微微扬眉,饶有兴致的反问:“透?”
明艳的眉眼因戏谑的情绪变做妖艳,因热气蒸腾而微微泛红的眼尾仿若上了胭脂,勾人心魄。淡粉色的唇扬起,时鹤书看着景云窘迫到无处可藏的模样,轻轻笑出了声。
“好吧……”
时鹤书似叹非叹,抬手理了理披风:“真是有劳你了。”
心脏在胸腔内跳的乱七八糟,景云面红耳赤的注视着时鹤书,低低应道:“没有……”
他手忙脚乱的拽起地上的尸体:“九千岁,属下先将他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