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秦书达闯到第三轮去了。
当时他就觉得这事能成,谷栋和秦安的事虽然没了下文,可人家谷捕头依旧与秦劲正常来往,秦书达是秦劲的堂哥,前两轮都过关了,谷捕头应不会在第三轮将秦书达撵回来。
果然!
秦书达选上了。
他们五里沟,从今往后也算是衙门里有人了。
秦书达嘿嘿傻笑着坐上牛车,严祥不提,他丝毫不觉得饿,严祥一说,他肚子立马咕咕叫了起来。
庆祝,一定要好好庆祝。
“回去后将小劲也喊上。”他道。
“这是自然。”严祥笑呵呵的点头。
说实话,要不是昨日秦劲举荐,五个名额还真不一定轮得到秦书达。
五里沟不算大,但也不小,近百户人家呢,符合条件的青壮着实有不少。
秦书达是得好好谢谢秦劲。
两人走到城门口,大集已经快散了,但秦劲、安哥儿竟还没走。
秦劲大老远就瞧见这两人面带喜色,他心中也是一喜,民壮可是个铁饭碗,只要不出错,最起码能待到四十岁。
若是懂点人情世故,那待到五十岁也不是不可以。
未来等待秦书达的,是十几年的好日子。
他真心为秦书达感到高兴!
扭头看向安哥儿,安哥儿脸上也浮现出喜色:“劲哥,书达哥应是选上了!”
他语气很重,声调也高,可见心中的激动。
秦劲点头:“这是大喜事,咱们得好好庆祝一番,这样,你先和书达哥、村长回村,我进城买一些香料。”
“买香料?”
“咱们做些吃食送给谷捕头!他一大男人,肯定不喜咱家的点心,咱们给他做点下酒菜。”
“……”
安哥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但很快又笑着道:“这是自然。要、要不用我的工钱……”
想到自己已拒了那人,且那人也瞧不上他,他抿了下唇,没把余下的话讲出口。
他若是拿自己的工钱做了吃食送过去,那位谷捕头,会以为他是在巴结他吗?
他垂下眼睛,有些迷茫。
他该怎么表达对那人的感激……
“用不着你的工钱,书达虽是你二哥,但也是我堂哥,他选上了,咱们秦家一起给他庆祝,一起谢谷捕头。”
秦劲明白他的心思,但这事儿的确尴尬。
所以,干脆就以秦家人的名义送。
安哥儿听了这话,琢磨了一下,最后点头:“好。”
的确,这般最合适了。
这时秦书达与严祥已经来到了摊子前,秦劲确认秦书达真选上了,立马出言道喜,道喜之后,便讲了进城的理由。
秦书达和严祥听了,纷纷点头。
是得好好谢谢谷捕头。
送钱?
不行,这玩意儿秦家人也不多。
秦劲做的是吃食生意,送吃食最合适了。
于是安哥儿和小推车都上了牛车,秦劲背着背篓进城。
他要做的下酒菜是卤味。
鸡鸭在这个时空属于好东西,卤出来之后味道也好,拿去给谷栋下酒正合适。
将大料买好,回村之后,他先回了自己家。
叶妙赵丰已经知晓秦书达被选上一事,两人一见着他便笑,他也笑,不过,午饭他就不在自家吃了,他让赵丰饭后去王小桂家买两只鸭子。
村人家家户户都养鸡,养鸭子的人家少,目前五里沟只有王小桂家养了些。
交代完赵丰,他去了严家。
今日为秦书达庆祝,地点是在严祥家,除了秦书礼,秦兵秦文秦力还有秦老头都在。
进了严家,院子里已经飘着炖鸡的香味。
严祥的几个儿媳都在,妇人们在灶房忙活,男人们则坐在院中谈天说地。
不一会儿,饭菜好了。
除了炖鸡,还有炒腊肉,秦兵过来时拎了块凉粉,凉粉可凉拌可炒,此时摆在饭桌上香味浓厚,只看卖相丝毫不输给腊肉。
严祥搬出一坛子黄酒,其实他更想搬白酒,但秦兵几个下午要做淀粉,秦书达明日也要去县衙报道不能多喝,因此这会儿便喝黄酒。
这酒度数低,不醉人。
在回村的路上,严祥已将自己所知的衙门情况全告诉给了秦书达,这会儿他也没什么可叮嘱的,众人喝酒吃菜,只聊些高兴的,半晌才散了。
秦劲回了家,叶妙、安哥儿正蹲在院子里给鸭子褪毛,见他回来,叶妙立马起身跑到他跟前皱着鼻子嗅来嗅去。
他忍不住笑了,还转个圈:“你随便闻,我一滴都没喝。”
叶妙也闻出来了,他劲哥身上只有一点点酒味,淡的很,吹几下风就能彻底散了。
他嘿嘿笑了起来,心里美滋滋,他劲哥说话算话!
“那你去歇一会儿,阿爹去玉成哥家买明日的豆腐脑,我还让他再买块豆腐,咱们卤豆腐片吃。”
“成。一会儿下锅卤了再喊我。”吃饱喝足,秦劲还真有些困了。
“不用,我和安哥儿能卤,你只管睡。”
论厨艺,他劲哥也就是嘴上功夫。
秦劲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闻言便干脆回屋睡觉。
当他呼呼大睡时,叶妙和安哥儿、赵丰忙成了陀螺,除了卤鸭子,叶妙还又宰了两只鸡,不能只给谷栋送,自家也要吃嘛。
今晚上要喊秦书达一家去老院吃饭,秦家自家人也得庆祝一下。
另外,今上午李梅的娘家兄弟送了一筐莲藕过来,李梅娘家村子里有几个大池塘,里面都种着荷花,还养了鱼,那是全村的财产。
每年年关,村人都会将池塘扒开一个口子,将水放到旁边的池塘去,然后下池塘捉鱼、采莲藕。
李家三兄弟分到了上百斤莲藕,便送过来了一筐,李梅给秦家人分了,每家都得了三根,大概有十斤重。
莲藕可是好东西,除了焯水凉拌,叶妙还打算卤一些,因为他劲哥说卤莲藕好吃!
当然,还有千张、鸡蛋这些,全都安排上。
除此之外,今晚还要炸甜甜圈。
今日的四十个甜甜圈,牛掌柜买走了十个,余下的三十个卖得很快。
他便打算将明日的数量提到五十个。
上个月天冷,大集上的人少,再加上时不时的下个雪无法出摊,因此每日日收远低于他的预期,一个月下来,只挣了六两多银子。
太少了!
要知道他家最高峰时可是日入三百多文,在他的预期里,他家一个月能挣十两银子!
日收减少,但他家的各项花销却是上来了,基本上两日就得吃一次肉,没有肉那就多多放油,再不时来个油炸糕、糯米团子小肠粉之类的,挣回来的银子,都吃进肚子里了。
到目前为止,他劲哥已经说了两次他长肉了,而且长出来的肉肉很懂事,大多都堆在了臀部,揉呀捏呀的时候,手感特别好。
咳,有这句话在,他自然要跟着他劲哥继续吃吃喝喝。
只要他劲哥舒服,再让他长十斤肉他也愿意。
不过,明年他家还要盖大房子,大房子盖上之后,还打算再买一些田地,最好买够一百亩,当个小地主。
再者,有他劲哥为他豪掷十银的前例在,他真怕他劲哥再来一次。
目前的家底顶不住呀。
所以,他想趁着这段时日多挣些银子。
腊月里,只要不是大雪阻路,大集上的人只会一日比一日多,这种好时候,一年里只有一次,可不能错过。
他要将上个月亏的银子全挣回来。
在小夫郎、安哥儿、赵丰三人的忙碌下,腊月十五这日,小推车上的吃食比昨日重了些。
不止如此,秦劲背上还多了一个背篓,背篓里是昨日卤的豆腐片和虎皮鸡蛋。
这豆腐片是把豆腐切成薄片,下锅油炸,炸完之后再卤,做法与虎皮鸡蛋一样。
小夫郎想着卤都卤了,那顺便多卤一些,拿去大集上售卖试试,反正豆腐便宜,鸡蛋也是自家养的鸡下的。
若真卖不出去,那他就歇了心思。
安哥儿背上也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甜甜圈,他的小推车上放着锅巴和凉粉。
老院做的凉粉太多,只靠着秦兵秦文秦力一人无法运送到城门口,因此自打开始给吴雷送凉粉,秦劲这边就帮着分担。
从前是赵丰帮着将小推车送到大集上,如今赵丰留在家中,这活儿就由他接了过来。
今日轮到秦兵去城门口摆摊售卖凉粉,这会儿秦兵背上背着背篓,手里还推着一个小推车,他随身所带的全是凉粉。
与他们三人一同出发的还有秦书达。
秦书达也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放着的是卤鸡和卤鸭,这是送给谷栋的下酒菜。
到了城门口,秦书达进城。
不一会儿,吴雷来了,他取走了一百二十斤凉粉,走时他笑着道:“秦兵兄弟,这两天凉粉卖的挺快,午饭刚过就能卖完,要不,你们明日再多做些?”
他家的一百二十斤凉粉,从前需要卖上一整日才能卖完。
但这两天售卖的速度突然变快,临近过年,甭管手里有钱没钱,人们都是想吃些好的。
凉粉已经打出了名气,比千张都像肉,吃不起肉还吃不起凉粉嘛。
他家的菜摊子晚上时才收摊,现在凉粉午后就能卖完,于是下午就没什么生意了,大过年的,这多闹心啊。
秦兵听了吴雷此话,先是一喜,但很快就摇头:“吴兄弟,我们一家子齐上阵,每日只能供二百六十斤的货。”
淀粉的存量太少了。
做凉粉之外的时间,他们要用来做淀粉。
新年一过,家家户户的红薯基本都见了底儿,因此他们得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做淀粉。
他们没空做凉粉。
吴雷笑着指向小推车里用来零售的五十斤凉粉:“那不如将这些凉粉卖给我一些?这么一来,你就不用在大集上待足一上午了。”
这话一出,秦兵的眼睛亮了:“好!”
“那就给我留三十斤,我待会过来取。”吴雷道。
“没问题。”秦兵笑呵呵的点头。
一下子卖掉三十斤,那就只剩下二十斤了,这么点凉粉,他很快就能卖完,卖完之后他就回家做淀粉去。
更令他高兴的还在后边,不一会儿方老板来了,方老板也多买了十斤凉粉。
靠着凉粉,汤饼铺的生意日益稳定,临近过年,生意更好,饭点之外也有人进店吃饭。
因此,他采购的凉粉就从四十斤涨到了五十斤。
送走方老板,秦兵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子今日用来零售的凉粉只剩下十斤了。
秦劲明白秦兵的心思,便将余下的那十斤凉粉揽了过来,好让秦兵回家做淀粉。
“你和安哥儿忙得过来吗?”秦兵有些犹豫。
“放心吧,忙得过来。”
不就十斤凉粉,顺手的事儿。
秦兵想了想,还是将余下的十斤凉粉交给了秦劲。
自家兄弟,无需客气。
秦兵前脚刚走,牛掌柜便推着小推车来了,秦劲将他的三十斤凉粉和双味锅巴放入他的小推车,又给他包了十个甜甜圈。
昨日他买了十个甜甜圈,自家人吃了仨,余下的放到店里卖。
卖出的速度不快。
因为他大胆的涨了一文,售价四文钱一个。
巴掌大的一个甜甜圈,竟然要四文钱,尽管他一再强调做法麻烦需要好好揉面,但愿意掏钱购买的人并不多。
七个甜甜圈,卖到下午才卖完。
但最终全卖出去了,于是今日他又买了十个,能挣一文是一文嘛。
不过,结了钱之后,他见秦劲的小推车旁多了板凳,板凳上放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一个坛子,他好奇道:“这坛子里装的什么?”
自打秦劲用上小推车,可是再没有将背篓放在板凳上过。
“这里面是卤鸡蛋和卤豆腐片,新品免费试吃,要尝尝吗?”秦劲笑着道。
“卤鸡蛋?豆腐片?”牛掌柜皱眉,兴趣缺缺。
这两样吃食太日常了吧,哪里值得专门拎到大集上卖。
这时,秦劲已经用筷子夹出了一张豆腐片。
薄薄的豆腐片上挂着红油,已经被卤水泡的松松软软,只看卖相,着实不错。
牛掌柜看了几秒钟,道:“让我尝尝。”
秦劲这小子还真把普通吃食做出了新花样?
等将卤豆腐片吃到嘴巴里,他猛然睁大了眼睛。
豆腐炸过之后表层韧韧的,但内层变得稀松,此刻内层每一处空隙都被香辣的卤汁充盈,一口咬下去,竟然有爆汁的口感,再配上卤水独特的麻辣滋味,哪怕被辣的直吸气,他也舍不得吐掉。
好吃!
这小子,还真搞出了新花样!
“这怎么卖的?”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帕子擦嘴。
“一文钱一片。”秦劲笑眯眯的道。
“多少?”牛掌柜擦嘴的动作顿住。
他没听错吧?
豆腐两文钱一斤,眼前这个卤豆腐片一文钱一片?
“一文钱一片。您瞧,这一片有我手掌这么大,过了油,再卤,不说耗费的时间、功夫,只说耗费的油水、大料,那也完全值这个价呀。”
秦劲一脸无奈:“本是自家卤来吃的,不打算卖,但昨日卤的多,我就拿来试试水。若是卖不掉,那以后就不卖了。”
“……”
牛掌柜抽了抽嘴角,脑子里闪过郭员外骂秦劲抢钱的样子。
头一次,他觉得郭员外的话很对,特别对。
眼前这小子就是在抢钱!
深吸一口气,他慢慢将手里的帕子塞回去,瞪着盘子里剩下的那大半块豆腐片看了好几眼,最终,他还是道:“给我来……来五片。”
就当是下酒菜了。
够辣,滋味够浓烈,过瘾。
“好嘞。”秦劲笑眯眯的拿起油纸给他包豆腐片。
油纸防水,不怕卤汁浸透纸张,都用上油纸包装了,那价格肯定低不了嘛。
有了牛掌柜这个开门红,这一上午,卤味的售卖还算顺利,乡下的农户舍不得买,但住在县城的人家舍得买上两片回家下酒。
但卤鸡蛋销量一般,非常一般。
可能是因为鸡蛋清太瓷实,卤汁浸不到鸡蛋黄里?
在秦劲琢磨着怎么给自家创收时,另一边,衙门散衙了。
谷栋抱上秦书达今早上送给他的坛子,慢悠悠的回了家。
一般来说,中午他都是在县衙用饭的,但今日他的任务是训练昨日新选的十个民壮,这活儿轻松,他便抱上坛子回家了。
他家位于城西,这里是平民区,住的都是寻常百姓。
他家的院子很小,一共四间瓦房,三间住人,一间是灶房,杂物只能堆在院门旁边的棚子下。
打水也需要到巷子里的公共水井那里。
空间狭小,用水不便,但他爹是在这个院子没的,且周围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他老娘舍不得搬走,他也就没有置办新宅。
到家之后,他老娘已经将午饭做好了。
见他回来,就站在灶房门口招呼他赶紧进灶房吃饭。
今日的午饭是小炒肉,大米饭。
东阳县位于北方,不产大米,全县的大米都是从南边运来的,价格昂贵。
甭管是小炒肉还是大米饭,都是好东西。
但他老娘灶上手艺不行,再好的东西到了他娘手中,都会变得滋味平平。
他爹去的早,他娘靠着给人浆洗衣裳将他们兄弟俩拉扯大,早些年他家穷,很穷很穷,灶房里常年只有盐巴这一味调料。
而且因着盐价贵,做饭时他娘连盐都不舍得放。
在他的记忆里,家中的饭食从未好吃过。
后来他成了衙役,家中境况好了,油盐酱醋,甚至蔗糖、香料,他都买得起。
但买回来后,他娘不会使。
他娘不知道该如何用这些调料做菜,也不知道做肉时得拿葱姜去腥,甭管是炒菜还是凉拌,他娘都只会放油盐,旁的调料很少使用。
他无意逼迫她去学如何烹饪饭食,早些年太过操劳,她身子早早垮了,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做什么他吃什么,从不挑食。
若是肚子里馋虫闹腾,他自会去饭馆酒楼觅食。
将土陶坛子放到灶台上,他笑着对他娘邓氏道:“娘,这是我属下送的卤味,你也尝尝。”
“哪位属下?”邓氏问。
“昨个儿新挑的民壮,你还不认识。”谷栋说着将坛子打开,一股浓香登时扑鼻而来,他有些意外。
这时,邓氏又道:“那改日你请人家来家里坐坐。”
“……好。”他咽了咽口水,转身去拿筷子。
坛子里有一只鸡、一只鸭,全切成了块,零零散散的,他用筷子夹了一盘子出来。
邓氏也闻到了那股香辣,她也被勾的直咽口水,谷栋给她夹了个鸡腿,鸡腿肉嫩,滋味也确实好,就是有些辣,她只吃了一个鸡腿便不再动筷子了。
“我吃着比醉仙居的饭菜都要好,你这位新下属的家人可真有本事。”邓氏嚼着米饭道。
谷栋正要起身去拿酒,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今早上秦书达将坛子给他时,说这是秦家人的心意。
他明白这必定是秦劲的主意,若是秦书达有此等手艺,日子怎会苦哈哈。
嗯……那个秦安,就在秦劲家做工。
但卤味肯定不是秦安做的,秦安顶多就是打下杂,搭把手。
一个普通的乡下小哥,哪有此等厨艺。
理顺了,他就对邓氏道:“没错,咱们娘俩今日有口福了。”
他说着从碗柜里拎了一小坛酒出来,他给自己倒了一碗。
他虽爱酒,但不酗酒,一般也就是喝个半碗,今日这下酒菜不错,值得多倒半碗。
不一会儿,邓氏吃饱了,她回房间歇息,灶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不管是没什么味的鸡胸肉,还是没什么肉的鸡爪,被浓郁的卤汁一泡,全都有滋有味的,几口卤味一口酒,喝的他摇头晃脑,恨不能起身打上一套拳。
过瘾。
辣的过瘾。
也喝得过瘾。
此等美味,合该天天享用嘛。
又不是吃不起。
于是,下午散衙时,他将秦书达留了下来。
头一次因为一点儿吃食叫住下属,他有些不好意思,暗暗咳了两声,这才在秦书达疑惑的视线里将他的目的说了。
“今日的卤味,是秦劲做的吧?你问问他是何价,我要拿钱买。”
“不是小劲做的,是他的夫郎和我弟弟做的。”秦书达道。
安哥儿与谷栋相亲一事很是机密,他并不知晓,此刻谷栋询问,他便照实说了。
谷栋可是他的头儿,肯定要坦诚!
“……你弟弟?”谷栋一愣:“秦安?”
“对,他在秦劲家做帮工,秦劲卖的那些吃食,他基本上都会做。”
秦书达说着忍不住挠头:“头儿,您怎知道我弟弟的名字?”
昨个儿谷栋询问他的详细信息时,他只说了他媳妇和他孩子,并没有提到安哥儿啊。
谷栋:“……我听秦劲提过。”
“这样啊。”秦书达一脸恍然,随后赶紧道:“头儿,说实话,今日的卤味是整个秦家送的,我们全家都谢您。但我与小劲到底隔了一房,理应我单独谢您的。”
“这样,我回去后让安哥儿再卤一份,明日给您送来,您看如何?”
“……”
谷栋微笑。
他才展示了俊逸身姿,好让那个秦安自惭形秽,结果这才两日,他就巴巴惦记上对方做的卤味了。
很好。
特别好。
他怎么做才能让秦书达忘记刚才的对话?
第047章安哥儿的恐惧
但显然,秦书达是忘不掉刚才的对话的。
谷栋急中生智,寻了个正经理由:“罢了,他一个未婚哥儿给我做吃食,若是传了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
“可以让我媳妇给他打下手,这么一来,就是他和我媳妇一起做的。”秦书达立马道。
谷栋:“……”
秦书达的话还在继续,一脸恳切:“头儿,您不知道我全家有多感激您,昨晚我们还发愁呢,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我家穷,没什么东西能让您瞧上,现在这些吃食能入了您的眼,这其实是我们占便宜了。”
只一点吃食就能报了此等大恩,这不是他们占便宜是什么?
“头儿,您放心,我不会乱嚷嚷,这是我全家人的心意,您就安心收着吧。”
谷栋:“……”
他不想收!
那个秦安明明就瞧不上他!
人家嫌他老,想存银子招年轻小伙儿呢。
他才不想主动凑上去。
秦书达来参选民壮,他点了秦书达,这是秦家有求于他。
现在他有求于秦安,他不是他没有,这是个误会,他以为今日的卤味是秦劲做的。
他哪知道秦劲这般大方,什么方子都教给了秦安。
“你现在还没领月银,等拿到月银再说。”他肃着一张脸开口,想要打消秦书达的念头。
但秦书达正为有回报他的机会而窃喜,哪里会被他说动。
秦书达笑着道:“您放心,鸡是自家养的,鸭子也不贵,我家送得起。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家让我媳妇和安哥儿准备上,听小劲说,这个得卤很久,还得泡上一晚,这样才入味。”
他说罢,他带着几分小心的问:“头儿,那我先走啦?”
“……”
除非他现在把秦书达打的失忆,不然,秦书达这个朴实的农家汉子,一定会将他的意思传达给秦安。
其实,若上次没有特意炫了一把身姿,那他这会儿他也就厚着脸皮应了,但偏偏他前两日刚在秦安跟前秀了一把。
刚让人家自卑,这会儿又馋人家的手艺,这么反反复复的,显得他像个笑话……
可他又不能真的将秦书达给打失忆,暗暗吸了口气,他恢复了微笑。
哼。
不就是一口吃食,吃便吃了,大不了今后多照顾一下秦书达。
如秦书达所说,那秦安理应谢他。
美味的卤味是他该得的。
他挺直腰杆,道:“那你早些回去,今晚好好睡上一觉,今日这样的训练,还得再持续几日。”
秦书达响亮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到村里时,天色已经擦黑,他顾不上回自己家,匆匆来寻秦劲。
秦劲家正在吃晚饭,见他回来,秦劲忙招呼他坐下。
他摆了摆手,喜滋滋的道:“谷捕头很喜欢今日的卤味,他要安哥儿再做些送过去。”
“?”
一语出,满院静。
秦劲、叶妙、安哥儿、赵丰这四个知情人都呆住。
安哥儿心头慌成一片,不可能啊。
“谷捕头点名要让安哥儿给他做卤味?”秦劲确认道。
“也不算吧。他以为这卤味是你做的,想要花钱买,我便解释说这是妙哥儿和安哥儿做的,我不想让他花银子,正好我也想以我们这一房的名义谢他一回,于是就说让安哥儿做了给他送去。”
“他不同意,怕坏了安哥儿名声,我便说让你囡嫂子给安哥儿打下手,他这才肯了。”
秦书达将具体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他语落,秦劲、叶妙、安哥儿、赵丰都松了口气。
他们就说嘛,谷栋哪会点安哥儿的名。
“小劲,待会儿我让你嫂子过来帮忙,你放心,她只干点杂活,不进灶房里瞎瞧。还有那些大料的银钱,你说个数,我让你嫂子带来。”
秦书达丝毫没看出这四人的异样,又道。
为防止秦劲拒绝,他又加了一句:“这是我们这一房的心意,小劲,咱们亲兄弟明算账,谷捕头好这一口,以后说不定会经常送,这银钱你一定要收。”
“再者,我现在领了这差事,家中比从前宽裕了。”
这话妥帖,将秦劲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来,秦劲无奈一笑,便道:“行,正好余下的大料还能卤一次,让嫂子去买只鸭子,让安哥儿重新给他卤一锅。”
“哎!”秦书达高兴的应下。
从秦劲口中知晓具体的银钱,他匆匆回家。
他一走,秦劲叶妙赵丰都看向了安哥儿。
安哥儿这会儿不慌了。
这就是个误会!
谷捕头没想到卤味竟也有他的份儿。
没看谷捕头知晓后想拒绝吗?
是他二哥不知其中缘由,非得再送一次。
尴尬。
他进了灶房,神色平静:“继续吃饭吧。”
叶妙闻言,忙跟了上去。
饭后,趁着赵囡还没来,他让赵丰收拾灶房,他拉着安哥儿又去了荒院。
他早将他那一通上门女婿不好挑的分析讲给安哥儿了,他劝安哥儿把心思放在谷捕头身上,看看,机会已经来啦。
“安哥儿,你就拿出十分的本事,让他习惯你的手艺,等他离不开你了,这不就成了?”
“而且,人家那么大一捕头,但很讲道理,虽然喜欢下属送的吃食,但他愿花银子买。多好的人啊。”
两句话,说得安哥儿平静的心掀起了涟漪。
是的。
谷捕头是好人。
行事颇讲道理。
但,这谷捕头对旁人讲道理,可对自家的夫郎,那就不一定了。
不是他以阴暗的心思去揣测那人,主要是他见过这样的,在外人跟前一切都好,和善、大方,所有人都说这人是好人,但回了家,这人对自己的夫郎却是刻薄、冷对。
他好不容易从朱二红秦书礼的手中逃出来,他实在是怕了,和普通人成亲,若遇人不淑,那他还能和离。
但和那人成亲,若婚后那人露出了真面目,他怎么反抗?
就是拎了棍子,他也打不过啊。
他好不容易才过上两日安生日子,要他想法子以吃食去抓那人的心,他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这、这……他没干过这样的事儿。
叶妙没想到安哥儿之所以对这门亲事不感兴趣,竟还有更深的一层缘由:
恐惧。
安哥儿在恐惧。
心疼的挽住他的手臂,叶妙道:“这样吧,下次见着谷哥,我找他打探一下谷捕头是怎么与云哥儿他娘相处的。”
“其他的,你说的有理。我不劝你了,你就平常心待之。”
之前他与他劲哥是邻居,几乎每日都能瞧见他劲哥,他可亲眼观察他劲哥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可安哥儿没这条件,只匆匆一面就要定终身,这的确太仓促了。
与安哥儿说完知心话,他拉着安哥儿回了家。
给鸡鸭褪毛得烧热水,两人刚把柴火点上,赵囡就拎着一只鸡一只鸭来了。
有赵囡在,叶妙便回了卧房。
秦劲坐在炕边,一手倚着炕桌,一手拿着秦书礼写的“字帖”,正对着油灯“刻苦识字”。
“劲哥,别看了,仔细伤了眼睛。”他也上了炕,端起油灯放到了窗下的原木桌子上。
秦劲从善如流的也将“字帖”放了上去。
正好,能不演就不演。
他顺势抱住小夫郎,问刚才都与安哥儿说了些什么。
不是他非得打探人家的私密话,主要是吧,他觉得这门亲事有戏。
那日谷栋在大集上开屏。
今日又被秦书达架着,要品尝安哥儿的手艺。
这很有趣嘛。
叶妙有些消沉,靠在他怀里,蔫蔫的将安哥儿的恐惧说了:“安哥儿太可怜了,我实在是不忍再逼迫他。”
小夫郎长吁短叹,小脸也皱着,秦劲给他按了按眉心,犹豫两秒,还是凑到他耳旁,将上次谷栋疑似开屏一事说了。
叶妙听完,吃惊得嘴巴微张,小手紧紧抱着他手臂:“劲哥,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谷捕头那动作,总不会是做给我看的。”
叶妙噗的乐出声来:“这是自然。”
他眸子亮晶晶的,竟还有这事儿,看来这门亲事并非是自家一头热,谷捕头虽没瞧上安哥儿,但也没把安哥儿当路人。
安哥儿是能在谷捕头的心间吹起一片涟漪的。
太好了!
不过,想到安哥儿今晚的话,他收了笑。
此事还是要慎重。
这可是安哥儿的一生。
他让秦劲这几日摆摊时多关注一下行人,看能不能遇到谷南。
腊月十六。
秦劲、安哥儿、秦文、秦书达四人在老院门口集合,一同出发去城门口。
到了大集上,秦书达进城。
秦劲、安哥儿、秦文摆摊。
吴雷如昨日那般,买走了一百五十斤凉粉,不一会儿,方老板来了,方老板也如昨日那般多买了十斤,于是用来零售的凉粉又只剩下十斤。
秦文美滋滋的回家,将余下那十斤交给秦劲售卖。
秦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真被他给瞧见谷南了。
谷南坐在牛车上,怀里抱着云哥儿,云哥儿浑身上下裹得极其严实,躺在他怀里似是在睡觉。
他一边拍着云哥儿,脑袋一边点着,看上去困极了。
赶车的是王咏树,王咏树这会儿也瞧见他了,便跳下牛车,大集上人多,王咏树牵着牛车绕到了摊子后。
牛车停下,谷南拍了拍怀里睡得正香的云哥儿,他没有下车,云哥儿好不容易睡了,他怕下车的动作将云哥儿惊醒。
这时秦劲已经看清楚他的脸色,心中纳闷:“谷哥,你这气色不太好呀。”
谷南不仅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还挂着黑眼圈,像是通宵没睡一般。
谷南闻言,先是打了个哈欠,这哈欠打的久,他眼眶里冒出了些生理性泪水,一双眼睛瞧着更红了,像是刚哭过。
这时王咏树开了口:“他这两天没睡好,云哥儿一直在哭。”
“哭?”秦劲意外。
安哥儿也看向了牛车上的小人儿。
“上次我不是回了娘家两天吗?当时云哥儿在我夫家,他原本每晚都是跟着我睡的,那两晚他跟着我婆子睡,但他怕生,睡一会儿就惊醒,睡一会儿就惊醒,醒了就哭。直到天色大亮才睡熟了。”
“那两晚他没睡好。我回去后,就粘我粘的紧,可即便在我怀里,他夜里也是一直惊醒,只白天才肯睡。”
“他不睡,我自然也睡不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准备带他回娘家。”
说到最后,谷南忍不住叹气。
云哥儿自小没娘,再加上一会儿在他夫家住一会儿在他娘家住,来回倒腾之下,小小的人儿被养的性子内向,胆小,不爱讲话。
从前,他不在娘家时,云哥儿是跟着他老娘睡。
到他夫家,便跟着他睡。
可这一次,云哥儿被迫跟着他婆子睡,还一连睡了两晚,这期间既见不着他,也见不着亲奶奶,小小的人彻底被吓着了。
这几日来,云哥儿只能在白日里入睡。
晚上根本无法睡安稳。
唉。
小可怜。
他自是极心疼云哥儿的,可他是王家夫郎,临近年关,他家也得备年货了。
实在是没办法,他便决定带云哥儿回娘家住几日。
等云哥儿恢复了,他再回夫家。
秦劲没想到谷南的两日不着家,竟给云哥儿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他皱起眉来。
安哥儿更加没想到。
他这会儿已经无措了,云哥儿变成这样,一半都是因为他!
“谷哥,你回娘家住几日,云哥儿便能恢复吗?”他咬着唇问。
“回到熟悉的家,身边也是熟悉的人,时日久了,肯定慢慢就忘掉那两晚了。”谷南道。
他哪能确定。
可除了此法,他是真没其他办法了。
安哥儿抿紧了唇,十指缠在一起,太过用力,指肚被压的发白。
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也不知该说什么话。
愧疚如海,瞬间吞没了他。
谷南诉完苦,这才意识到不对,安哥儿怎在这里?
秦劲还真带着安哥儿来摆摊啦?
他的疑惑太明显,秦劲便咳了一声,走到牛车旁,将安哥儿第一日出摊便偶遇谷栋以及卤味的事说了。
谷南听完,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
那日谷栋去王家屯,虽来他夫家待了一会儿,但并未说见着了安哥儿。
都遇上了,为何没告诉他?
而且,竟然还有卤味这个误会!
要不是他抱着云哥儿,这会儿他肯定要拍大腿了。
妙啊!
他看向安哥儿,安哥儿在秦劲走向牛车时就低下了头,还背过了身子,他自是瞧不见安哥儿的神色。
但本来没戏的事突然峰回路转,他肯定要抓住机会哇!
“好好好,年前大集上的人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是得找个人帮你。”
“正巧,我要在娘家住几日,到时候我带云哥儿过来玩。”
不管了,他必须促成这门亲事。
大人间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云哥儿没办法再等了,他要给云哥儿寻一个心善的继阿爹。
谷南王咏树没有多留,很快就牵着牛车走了。
他们夫夫一走,秦劲便出言安慰安哥儿,谁都没料到云哥儿会变成这样。
那两日,安哥儿只是从泥潭里奋力挣脱出来。
能有什么错处?
安哥儿听了这话,勉强笑了笑,心中的愧疚是减少了些。
可想象一下云哥儿半夜被惊醒的样子,他垂下眼睛,盯着手心的老茧,有些出神。
他幼年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可不是一开始便如现在那般敢打秦书礼的主意。
小小年纪的他,惧怕黑夜,惧怕虫子,他也渴望被娘亲抱在怀里安慰。
但他自小骨架便比同龄的小哥儿大,那会儿朱二红就开始骂他是赔钱货。
所以,像今日这般,云哥儿被谷南抱在怀中轻声劝哄的待遇,他是没有的。
没有就没有。
到他这个年纪,已不渴望虚无缥缈的长辈爱。
但他可怜云哥儿。
那么小的人,半夜在不熟悉的人的怀中惊醒,除了大哭,还能做什么呢。
且说谷栋。
经过昨晚的自我洗脑,他心态已经彻底调整好了。
不就是一坛子卤味嘛,反正源自于一个误会,
他一开始也没想着白拿,既然他堂堂正正,那他心虚什么?
只要秦书达解释清楚,那秦安应不会多想。
出于这种心理,当秦书达将盛着卤味的坛子递给他时,他神色如常的向秦书达道谢。
当然,他并没有邀请秦书达去他家中喝酒。
可不敢让秦书达去。
因为他没续弦,他娘见着他的属下,都会多打探几句,好让他的属下帮着介绍。
秦书达进了他家,他娘必定会打探秦书达家中的情况,他娘是知道他与秦安相看一事的,这一打探,那还不是瞬间露馅。
他可不想日日都受他娘的唠叨。
很快到了散衙时间,他抱上坛子回家,
此时,他心态已经彻底正常了。
嗐,反正都接过来了,那就吃呗。
哼着小曲进了巷子,瞧见熟悉的牛车,他挑了下眉。
收起脸上的轻松,他一脸严肃的推开家门。
院子里,谷南坐在板凳上,怀里还抱着云哥儿,神色比他还严肃,见他进来,就指了指身旁的凳子:“回来了。坐。”
“……”
似乎不妙。
第048章谷栋直奔五里沟
谷栋瞬间扬起一个笑脸:“哥,你和云哥儿回来了啊。”
这时,王咏树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树哥!咱好些日子没聚了,待会儿一定要喝上两碗!”
王咏树看了眼他抱着的坛子,笑呵呵的道:“这是秦书达送你的卤味吧?我来的巧,中午有口福了。”
“?”
谷栋下意识看向谷南。
原本他是用右手夹着坛子的,这会儿被谷南瞧的心虚,他不由双手抱住了坛子,并且将坛子挪到了肚子中央,似乎想拿坛子抵御谷南的死亡凝视。
他哥夫怎知道这是秦书达送的卤味?
谷南见状,没好气的道:“你既没瞧上人家安哥儿,那你何必点了秦书达进壮班?”
“……他能跑能扛呗,都挺过前两轮了,我还能故意将他筛下去吗?”谷栋提高了声音反驳。
“当我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你若真不想和安哥儿再有什么牵扯,秦书达就是将整个县衙给扛起来,那你也不会点他的名!”
谷南不自觉也提高了声音,他说着正想虎着脸让谷栋过来,这时,他怀里的云哥儿突然哼哼了两下,小脸蛋皱了起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哎哟一声,赶紧摇晃着双腿开始哄。
“乖乖,不哭不哭哈,继续睡,小乖乖~”
但云哥儿从上午睡到现在,已经不那么困了,他纤长的睫毛颤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瞧见自家大伯的笑脸,他眨了眨眼,小嘴巴张开打了哈欠,而后小脑袋扭了一下,似乎想瞧这是哪里。
一扭头,入目的是自家爹爹。
他懵懵的看了谷栋几秒,就在谷栋笑呵呵的抬步走过来时,他小身子一扭,小手扯住了谷南心口的衣服,别说喊一声爹爹了,连眼神都不想多给。
谷栋的笑脸凝固。
这时,王咏树走了过来,扯着谷栋的袖子往屋子里走:“来来来,咱进屋说。”
一进屋子,不等谷栋将坛子放下,他便将这几日云哥儿的惊魂未定简单说了,末了道:“你哥昨晚几乎没睡,回县城后才和云哥儿一起睡了一个多时辰。”
“没睡够,他心情不好,你别惹他。”
“不过,我也觉得他的话有理,你若对那秦安真没心思,何必点了秦书达让他日日在你眼皮底下晃悠?”
“我说了,我那是因为秦……”
谷栋原本正处在浓浓的愧疚中,他对不起云哥儿,不配当爹!
可一听王咏树此话,他立马就要反驳,他没有!
但是,话说了一半便被打断,王咏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行行,你没有。可你也看到云哥儿刚才的模样了,你得为云哥儿想一想。”
“他翻了年就六岁,总该有个固定的居所,学些灶上手艺或针线之类的。你说对不对?”
虽说谷家现在的条件好了,可谷栋不是官儿,也不经商,在谷南和王咏树看来,云哥儿并不比普通的乡下小哥儿娇贵多少。
再者,就算是富商、官宦人家的小哥儿,该学的技能还是要学。
可现在云哥儿胆小怕生,内向寡言,夜间都不敢睡觉——不是独自睡觉,是有人陪着都不敢睡。
这种情况下,白日里又怎么安心去学旁的?
想让云哥儿好转,首先便要给云哥儿一个安稳的、令他自在的家。
见谷栋沉默了下来,不再梗着脖子嚷嚷,王咏树又拍了下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小栋,我明白你的心思,娶夫郎嘛,总得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可这几年给你说了不下五十个,也就那秦安令你反常,当局者迷,你要不先将人娶回来?他今日听小南说了云哥儿的惊惶不安,可内疚了。”
“他必定会善待云哥儿。”
谷栋:“……”
他嘴唇翕动几下,想要反驳。
人家秦安根本没瞧上他,他怎么娶回来?
强占民男吗?
再者,他可不得反常嘛!竟然嫌他老,呵,他也就比秦安大了六岁,六岁!他又不是大了秦安六十岁!
可对上王咏树关切的脸,他一肚子的槽却不好意思吐出来,恰好这时邓氏站在灶房门口喊吃饭,王咏树便主动将他怀里的坛子接了过去:“刚才路过秦劲的摊子,走的急,忘了买些卤味,正好你带回来一坛,我可得好好尝尝。”
谷栋:“……”
到了饭桌上,因着云哥儿在,谷南倒是没有再发火,怕吓着了云哥儿。
但他直接告诉邓氏,这卤味是秦安做的。
这下子邓氏惊的张大嘴巴:“小栋,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赶紧将人给娶回来。他这么好的小哥儿,可别被旁人娶走了。”
谷栋:“……”
这不开玩笑嘛。
前面十八年都没被娶走,这马上要十九了却被娶走,吓唬谁呢。
“娘,你说的有理,他现在和他那个刻薄的亲娘断了亲,自家二哥又在衙门里当差,他自个儿在秦劲家做工,一个月能挣五百多文。”
“这种条件,必定有人登门求娶。”
谷南倒不是吓唬谷栋,村子里出了一个衙役,那可是比村长都强硬的靠山,只凭这一条,就会有不少人愿娶安哥儿。
更何况安哥儿自己那是好的没话说。
他有些忧虑,看向王咏树道:“你回村时,去五里沟一趟,你问问秦劲,看是否有人给安哥儿说亲。”
王咏树看了谷栋一眼:“若真有,那我如何说?不让秦劲应下吗?咱们没立场说这个话啊。”
谷南闻言也看向谷栋。
谷栋神色如常,正端着碗小口小口的抿酒。
谷南见状,抬手给云哥儿夹了块炒鸡蛋,没说话。
饭桌上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咀嚼声。
饭后,王咏树牵上牛车回家。
谷栋出门去县衙。
一日安然无事。
腊月十七。
今日雾蒙蒙的,但没有风,大集上的人依旧不少。
秦力将凉粉送到城门口,结果吴雷直接买了一百六十斤,比前两日还多了十斤。
这下好了,用来零售的是一斤都没有了。
等方老板过来将余下的五十斤带走,秦力就回了村。
摊子前剩下秦劲与安哥儿,等雾彻底散了,躲在云层后边的太阳慢吞吞的露了脸,虽说这阳光没什么温度,但大集上的行人一下子就增多了。
住在城门口的人,趁着日头好出门闲逛。
秦劲刚送走一波顾客,正要继续吆喝,一扭头,瞧见谷南推着云哥儿朝这边走来,他便将吆喝咽回去,对着谷南招了下手。
“谷哥。”
安哥儿正低头拿着刀子切试吃品,闻言立马抬头望去。
瞧见云哥儿正坐在儿童推车上四处张望,他便将刀子放下,赶紧去拿他昨个儿下午做的小零食——蛋卷。
昨日秦劲看他太过内疚,便教了他一道吃食,名字叫鸡蛋卷。
这蛋卷刚出锅时又脆又香,放了一夜后有些皮了,但正适合小孩子吃。
蛋卷太酥脆的话,边缘会锋利,容易伤着口腔,现在不那么脆了,就没这个风险了。
等谷南来到摊子前,他喊了声谷哥,随后就蹲下来笑着将油纸包裹着的几根蛋卷递到了云哥儿跟前:“云哥儿,瞧瞧这是什么?快尝尝,可好吃了。”
云哥儿戴着一顶虎头帽,小脑袋被裹的只露出了肉乎乎的脸蛋,他大眼睛盯着蛋卷看了几秒,随后扬起小脑袋去看谷南。
谷南已经笑的合不拢嘴:“快接着,说谢谢叔叔。”
得了准许,云哥儿便朝安哥儿伸出了两只小手,并软软道:“谢谢叔叔。”
“哎!”盯着他白皙的小脸蛋,安哥儿只觉得心中软成一片,忙将油纸放到他的小手里。
他将油纸放到自己小腿上,捏起一根只有手指长的蛋卷送入口中。
“好吃吗?”安哥儿期待的望着他。
云哥儿嚼了两下,咽下之后才点了点小脑袋。
好吃。
香香的。
安哥儿这下子放心了:“还有呢,待会儿带回去,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云哥儿叼着蛋卷,闻言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又点了点小脑袋。
安哥儿被他的小模样萌的一脸笑容,下意识就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小脑袋,但手刚抬起,余光就瞥见谷南正含笑望着自己。
心中莫名羞赧,安哥儿将手臂放下,站起身来,有些无措的看着谷南:“云、云哥儿昨晚睡的好吗?”
“还行,昨晚我带着他和我老娘睡一个炕上,他只醒了一回。”谷南道。
身边是最熟悉的两人,一睁眼瞧见的不是大伯就是奶奶,在这种环境里,云哥儿睡的很香。
“这便好。”安哥儿松了口气。
谷南笑着道:“你有心了,竟还特意给他做了吃食。”
“……是劲哥教我的。”他垂下眼睛。
“还不是你心神不宁,我知道你想为云哥儿做些什么。”秦劲说着看向了谷南,玩笑道:“安哥儿心肠最软了,全村人都知道,这不,昨日同村的一个婶子就找上了我,想要给安哥儿说亲。”
“!”
谷南眼睛瞬间睁得老大,还真有啊?
“你怎么回的?”他急急的问。
“安哥儿的亲事,安哥儿做主。”秦劲指了指安哥儿。
安哥儿低着头,已经站回了摊子后,这话题过于尴尬,他便又拎起刀子,想借干活证明他很忙,没空聊。
谷南心里跟有猫爪在挠似的,他给秦劲递了眼神,示意借一步说话。
想要给安哥儿说亲的是王秀芹的老姐妹——王小桂,她是给她娘家侄孙做媒,她侄孙才十六岁,模样也周正。
但安哥儿此时只想过安生日子,就给拒了。
谷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但很快他皱眉,不好!
安哥儿只想过安生日子,那他弟弟咋办?
忧心忡忡的回了家,将午饭做好,不一会儿,谷栋回来了。
今日由他掌勺,午饭的卖相比昨日出众。
谷栋上了饭桌,一副专门吃饭的样子,一口馒头一口凉粉,不一会儿就将一大碗凉粉吃了个精光。
正当他松了口气,准备溜之大吉,谷南开口了:“上午我带云哥儿去大集上玩,秦劲说,他们村还真有人给安哥儿说亲。”
“这么快?!”邓氏惊呼。
谷栋原本双臂撑着桌子要起身,结果刚摆出了个架势,谷南便语出惊人,他心中一惊,抬了一半的屁股落了回去。
他眉头紧锁,但没开口。
谷南赏他一个白眼:“人家才十六,正是好年纪呢。”
“……”
他拳头缓缓收紧。
呵。
邓氏紧张追问:“安哥儿答应了?”
“安哥儿拒了。但以他的条件,还真不愁没人娶。他亲二哥可是没入贱籍的衙役。”
谷栋:“……”
他沉着脸,留下一句回屋躺会儿,转身出了灶房。
一进自己的屋子,他便朝着空气挥了几拳,好好好,那秦安的身价,竟是他抬上去的。
竟是他抬上去的!
现在想用他抬上去的身价去挑年轻小伙儿,呵,以为自己是皇子吗?搁这选驸马呢!
他不许。
拒了他,转头却利用他抬起来的身价选驸马,他不许。
一个乡下小哥儿怎能这样利用他,他瞪着炕上叠的犹如豆腐块一般的被褥,好一会儿后,他深深吸了口气。
且说秦劲,今日又是不到中午就收了摊,他和安哥儿推着小推车回村,刚到村口,便瞧见秦方秦圆从远处跑了来。
秦方大老远瞧见他,嘿嘿笑着直奔他而来:“四叔四叔!”
“你跑慢点儿。”秦劲见他跑的堪比八百米冲刺,担心他摔了,便出言提醒。
不过,这兄弟俩怎会在此刻出现在村口?
即便不在秦书礼家识字,那也该上山捡柴啊。
“四叔,有大热闹看!”秦方一边跑一边喊,等来到秦劲跟前,他先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才笑嘻嘻的道:“刚才秦书礼知道书达叔当了衙役,气的直接晕过去了,二奶奶一见他晕了,立马开始嚎,结果太用力,嚎的头又开始疼。”
“书礼婶让我和小圆去县里请大夫呢!”
“……他怎么知道你书达叔当了衙役?”秦劲好奇。
自打安哥儿断亲,这母子俩要养伤,便很少出门。
“我告诉他的呀。”
秦方一脸得意:“他不好好教,今天只读了三遍就说头疼,我说要告诉给郭员外,这时二奶奶从屋子里出来,说我们耽误他养伤,万一落下后遗症,我们吃罪不起。”
“我正想和她辩几句,结果来了个媒婆,那个媒婆是给安叔说亲的,尚不知道安叔与二奶奶断亲了。二奶奶也不说实话,竟想让书礼婶去喊安叔。”
“我就主动告诉那个媒婆,现在安叔和二奶奶断亲了,但安叔肯定比从前受欢迎,因为书达叔成了衙役!”
“秦书礼和二奶奶一开始还不信,结果出门刚巧碰到了春兰婶,这下子他们知道是真的了,秦书礼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
“……”
秦劲无语,竟然还惦记安哥儿,活该。
他转身去看安哥儿,安哥儿笑了笑,对秦方道:“那你们去请大夫吧,慢些,别累着了。”
秦劲从钱袋子里掏出十文钱递给他:“你们俩买些吃的垫垫肚子,别饿着了。”
这都要中午了,还差遣孩子去请大夫,再多晕一会儿吧。
“好嘞,谢谢四叔。”
秦方接了过去,秦圆也忙道谢。
然后兄弟俩你追我赶的出了村子。
秦劲和安哥儿回家。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下午,秦方秦圆兄弟俩回来了,秦书礼已经醒了,但躺在床上装死,岳珍忍不住埋怨他,送出去了二百两银子,结果没捞回来一个书吏,可秦书达不声不响的,竟然进了衙门!
而且还没入贱籍!
没本事还瞎蹦跶,当初为啥不听她的劝?!
朱二红在一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但又不敢放开了哭,因为她脑袋疼,若是哭的用力了,不好受的是她。
秦方秦圆看了会儿热闹,这母子俩没别的举动,两人便回来了。
他们还没吃午饭呢。
不过,俩人没想到秦书礼竟然送出去了二百两银子!
可太有钱了!
秦劲听完内幕,也有些咂舌,不声不响的,这一家子竟攒下了这么一笔巨款,有这么大一笔银子在,干啥不好啊,非得将安哥儿逼上绝路。
想了想,他去找了王秀芹。
安哥儿和秦书达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但人们天然同情弱者,为防止村人同情这母子俩,他得将此等内幕宣扬出去。
这母子俩也就面上看着惨,实则手里握着巨款。
他确信,这母子俩手中定然还捏着不少银子。
交代完王秀芹,回了家,正好瞧见叶妙从灶房里出来。
叶妙手里端着一盘子蛋卷,见他回来,便道:“你再去隔壁一趟,给咱娘、大哥他们尝尝。”
他说着,小脸上浮现出可惜:“这么好的吃食,应该现做现卖,过了夜,口感差的太多了。”
“明日卖一下试试,若是卖的快,那就先停了豌豆糕,改做这个。”秦劲接过盘子道。
小夫郎做的是小蛋卷,一根只有他的手指那么长。
若是售价一文钱一根,买者应该不少。
蛋卷的做法很简单,不需要特殊的工具,拿平底锅便能做。
若连平底锅都没有,那圆形铁锅凑合着也能做。
他做这个的本意是让安哥儿去哄云哥儿,但小夫郎尝了之后颇为喜欢,今日连卤味都停了,专门做这个。
他不想小夫郎如此操劳,只凭着目前的收益,他们一日的利润便高达四百文。
好大一笔钱了。
可小夫郎觉得机会难得,年关呀,一年当中最赚钱的时候,也就再忙碌半个月,咬牙坚持一下,等年后再歇。
他劝不住,只能应了。
“也好。”叶妙点了点头。
但他小脸上还是有些可惜。
哎,人手不够哇。
不然的话,他们家说不定能日入五百文!
下午很快过去,夜幕低垂,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无人的乡间小路上,秦书达坐在马背上,被小风吹的有些懵。
当然,更令他懵的是坐在他前面的谷栋。
此时此刻,谷栋骑着骏马,带着他,正要回五里沟。
他的头儿。
他的大恩人。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和安哥儿相看过!
今日散衙之后,他正想拖着疲累的双腿回村,结果谷栋如昨日那般叫住了他,他以为还是卤味的事,谁知谷栋却是语出惊人:
他的大恩人,今日要借着他做掩护去五里沟找安哥儿当面讲清楚!
他吓的话不会说,脑子不会转,被拉上了马,出了城,整个人依旧是傻的。
就这么傻了一路,两人很快到了五里沟,进村时,村中道路已经无人,冬日黑的早,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
他指着路,骏马哒哒哒的来到了秦劲家门口。
跳下马来,脚挨着地面,他腿一软,差点儿跌倒。
身子僵了太久,腿麻了。
他看了眼谷栋,黑乎乎的,其实也瞧不清谷栋的脸色,但谷栋指了指院子,他心中一凛,顾不上腿麻,赶紧去找安哥儿。
安哥儿也正在吃晚饭。
听完他的话,吓得手里的玉米饼子都掉了:“二哥,你说什么?”
“谷捕头在门口?”秦劲也惊的从板凳上起身。
“可不是。那个……小劲,要不还是你出面,将谷捕头带到丰叔那边,然后再让安哥儿过去。”
秦书达僵了一路的脑子,被灶房里的热气一熏,又开始转动。
虽然这会儿天黑了,而且左边也无人家,可万一被村人瞧见,那安哥儿的名声可就完了!
还是要遮掩一下的。
秦劲也是如此想的,他快步出了家门,引着谷栋牵着马进了荒院。
不一会儿,叶妙牵着安哥儿也进了荒院。
秦劲和叶妙两人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只留下谷栋与安哥儿站在院中。
静。
很静。
冬日的夜晚,没有夏日的虫子鸣叫。
风虽冷,但也无声。
但安哥儿心脏跳的很快,也有些响,今晚月色很淡,四周是不算浓的夜,他抿紧唇,眼睛垂着,不说话。
谷栋盯着眼前的人,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也能清晰知晓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夫郎模样。
他比眼前的人想的还美,他不但要找贤惠的有主见的与他说得来的,还要合他眼缘。
眼前这人的身形,太宽了些。
但没宽过他,他即便没伸出手比划,也知道这人靠在他怀里怎么着也担得起一个小鸟依人。
自嘲一笑,他开了口:“我知道是我孟浪了,若不是顾忌着我的身份,你家人应该将我打出去。”
“但我想对你说几句话,你听后若不愿意,那此事作罢,今晚之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永不会给旁人讲起。”
“……你说。”
安哥儿低声开了口。
第049章我求娶的目的不纯
“我首先必须承认,我求娶的目的不纯。”
“云哥儿需要有人照顾和教导,而你,会是一个好阿爹。”
谷栋开门见山直接道。
安哥儿沉默。
他有些意外。
但也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这人来找他,果然是为了云哥儿。
意外的是,既知目的不纯,竟然还大剌剌的讲出来,太过坦诚了。
“我知道。”他轻声开了口,语气平静。
脑袋依旧垂着。
他这个反应,让谷栋有些懊恼,嗯……或许不该先挑明最真实的想法的,他是来求娶的!嘴巴要甜一点!
暗暗握了下拳,他急忙补救:“我是目的不纯,可那些十五六七八的小伙子又能有多纯?你招他们上门,他们定是奔着你的银子来的。”
“?”
安哥儿愕然抬头,看向身前这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人。
他又羞又愤,不由咬紧了唇。
是又如何?
他又不是不知道。
何必非得点出来往他心口戳刀子,大晚上的,特意跑来五里沟,就是为了嘲讽他?
“我说的不对吗?”尽管看不清安哥儿的神色,但谷栋确信他肯定生气了,可谷栋自己也委屈呢。
“既然都目的不纯,为何不能选我?至少我对你还是有一丝真心的。”
“?”
正狠狠生气、怒瞪着谷栋的安哥儿,呆了。
他脸上的怒色僵住。
真、真心?
头一次说这种话,谷栋自个儿也颇不好意思,话才讲完,便立马望天,双手背在身后:“嗯……或许,大概是的。”
“我也没喜欢过旁人。云哥儿他娘……她是个好女人,可那几年我年岁小,也忙,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对她没有过对你这种、这种……”
“……”
安哥儿睁大眼睛,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谷栋挠挠头,悄悄转过脑袋瞥他一眼,见他正对着自己,不由轻咳一声:“就听说有人给你做媒,我便想要打人,只想着先将你娶回来。”
“就这种的心情,这些年来,只对你有过。这应该是对你有一丝真心吧?”
“……”
安哥儿愣愣的,他又没喜欢过人,他怎么知道。
可他的心跳的很快,很快很快。
他又不傻,谷栋的这种情绪,哪怕不是喜欢,也称得上是占有欲。
平生第一次有男人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对方还是东阳县的捕头……
羞涩、喜悦,两种情绪同时从他心底冒出,瞬间就冲向全身。
大冬天的,他竟是有些热,他移开了视线,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可很快他又茫然起来。
为什么?
这人见多识广,什么漂亮的姑娘、小哥儿没见过,怎就对他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乡下小哥起了心思?
夜色渐浓,两人站的也有一米远,谷栋瞧不清安哥儿的神色,但话已至此,该说的要彻底说完。
“目前,我对你感情不深,你呢,也嫌我老,可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是寻相公,不是招儿子,对不对?”
“……”
安哥儿身上的热意褪了些,茫然也不在,他心里有些羞恼,这人怎么总是提及此事?
而且,他什么时候嫌他老了?!
“毛头小子也就能出个人,到时候只拎个包袱就上门,哪里有我靠得住?若咱们成亲,家中大小事我都会与你商议,不会让你一切都听我的。”
“其实你想听也听不了,我很多时候根本不在家,家中诸事只能由你做主。”
说到此,谷栋有些心虚。
他刚说了他比毛头小子靠得住,结果下一句就是经常不着家。
摸摸鼻子,他又道:“抱歉,到时要辛苦你了。”
安哥儿:“……”
他暗暗磨了磨牙。
只觉得眼前这人太过可恨。
一会儿出言像是在嘲讽他,一会儿又能软了声音道歉。
真不知是该恼他言语如刀,还是该夸他坦诚。
见安哥儿不说话,谷栋便又道:“为证明我这话为真,等咱们成亲,我会将多年积蓄交给你。今后每月的月银,也会将大部分交予你。”
“我身上得留些银子,因为办案时可能会遣人跑腿,这得花银子。我偶尔也会与人出去喝个酒,手中没银子不成。”
“逢年过节,需得给上峰送礼,届时要动用交予你的银两。但不会太多,咱们县的官老爷都仁慈,随意送些物件表表心意即可。”
“……谁要你的银子,我又不是没有。”
安哥儿忍不住驳了一句,这话说得好似自己看上他银子似的。
“是是是,我知你有,可我花钱没个规划,手松,你给管着,咱们能多攒些家底,等云哥儿出嫁,也能给他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咱们自己虽不能置地开店,但手中有银钱,可以住的舒适,吃的舒心,你说是吧。”
“……你想的倒长远。”
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今日既来见你,那必然是什么都想过的,我又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毛头小子。”
“……”
这人不提毛头小子是不会说话了吗?
“另外,我虽长的凶,但脾气尚可,在家里从没发过火,你可以让秦劲去我家附近打探一番。”
“至于我娘,她再和善不过了,就是身子不好,到时家中诸务需要你多担待些。”
“云哥儿很乖巧,特别乖巧,但正是太乖巧了,反而让我担心,我怕他自己立不起来,将来怯懦无能。我早晚有退下来的那日,不可能永远是他的靠山。”
“你多教教他,让他也敢拎上棍子去打人。”
说到这里,谷栋又心虚了。
怪不得安哥儿瞧不上他,看看,一旦进了他家门,那就是当老妈子的命。
可安哥儿的注意力不在老妈子上,他是做惯活计的,真让他闲着,他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再者,他就算自己招上门女婿,他还能将家中、田地里的一切活计都推给男人干吗?
甭管在哪里,他都是要干活的。
只是……
“你竟然让我教云哥儿拎上棍子打人?”他又看向谷栋,语气里布满震惊。
“当然,他现在连睡觉都不敢,这怎么行?我又护不了他一辈子,他得自己立起来。”
安哥儿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觉得我太过彪悍吗?”
“不彪悍怎么自救?你都豁出命来了,难道还能如大家闺秀一般细声细气文文静静吗?”
安哥儿:“……”
谷栋接着道:“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么些年,我见过许多过得不如意的妇人、夫郎,但如你一般凭着自己从泥潭里挣脱出来的,实在不多。”
“也正是因为此,我才愿意与你相看。”
“你很难得。”
安哥儿呆呆的看着谷栋,整个人如回村路上的秦书达一般,彻底懵了。
之前他觉得,只凭着他对朱二红秦书礼动手一事,那世间便不会有男人愿意娶他,除非他招男人入赘。
可谁成想,王小桂很快就给他说亲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大逆不道,其实只有他自己在意,只要他有银子有靠山,旁人根本不会介意他差点儿杀了人。
套在他身上如大山一般重的锁链,当他豁出命挣脱之后,竟只有他自己在意。
想明白这一点儿,他当时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就是轻松。
浑身上下都很轻松。
可谷栋不是普通的乡下汉子,所以,他还是想听听谷栋的看法。
但他听到了什么?
“你很难得。”
“我欣赏你。”
“你豁出命来。”
这三句话在他脑子里绕啊绕,绕的他鼻子发酸,眼眶一下子就被水雾遮住了。
旁人只看重他现在有工钱有靠山,旁的什么都忽略了,可这人记着他干了什么,也明白他当时鼓足了所有勇气只想以命换命。
这人不但不厌恶,反而觉得他打的好,反而愿意见他,甚至还要他将这份勇气教给云哥儿。
若说刚才心中还有疑虑,可这些话入耳,他信谷栋对他有一丝丝真心。
他信谷栋是真冲着他的人来的,不仅仅是为了云哥儿。
深吸一口气,他哽咽道:“你既知道我敢豁出命来,若将来你对不住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
“我若受了委屈,我会反抗。”
“你还是想清楚了再下决定,到时你总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防着我。”
“噗——”谷栋闻言乐出声来。
但声音一出口,对面的安哥儿便没了抽泣声,他心中一慌,暗叫不好,忙解释道:“我就是顺着你的话想了一下,想到你寻摸机会想敲我闷棍的画面,我就忍不住笑了,我、我觉得你这种性子挺好,挺可爱,非常好,不会受委屈……”
“当然!我不会欺负你的,若我辜负了你,你尽可带着家中钱财离去。”
安哥儿:“……”
臭男人,被这么一打岔,他刚才所有的情绪都断了。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无语道:“我不要你的钱财,你肯放我离去便好。”
“嗯……咱们还没成亲就讨论和离,是不是不太好?”谷栋迟疑道。
“你是同意与我成亲了吧?要不,我明日就找媒婆过来提亲?争取年三十之前将这亲结了。”
安哥儿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太快了。”
“这怎么算快?咱俩年龄也不小了!”
安哥儿瞪他:“我最无助的时候,是妙哥儿和劲哥拉了我一把,现在临近年关,我要是备嫁,那谁来干活?妙哥儿可是想趁此时机大赚一笔的。”
“……那你说什么时候提亲?”
“最快也要到年后。”
谷栋立马摇头:“太慢了,要不我先提亲,先将婚期定下来?”
“你这么急做什么?”安哥儿不解。
“不是我急,是其他人急,一个个都盯着你。再者,定了亲,咱们也能正大光明的来往。”
今晚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谷栋真不愿干第二次。
若不慎被人撞见了,那对安哥儿的名声也不好。
“难道你不愿与我正大光明的来往吗?”
“……我不知道。”
安哥儿干脆背过了身子,但脸颊却是有些热。
他对这人可没有占有欲。
在今晚之前,他可没肖想过会与这人成亲。
谷栋盯着他的背影,忍住了想抬手抱一抱的冲动,无奈道:“我知道是仓促了些,可今晚咱们既然把话说开,那若再有人给你做媒,你定要痛快拒了。”
“这是自然。”安哥儿应下。
“既如此,那……”谷栋抬手挠挠头,该说的话都说了,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道:“我得回城了。”
这话一出,安哥儿不由又转了过来,表情又有些茫然。
这么快……
“我明日让我哥带着云哥儿去找你。你先回隔壁吧,我与秦劲说几句话便走。”
安哥儿咬了咬唇,应了声是,正要抬步离去,身后的谷栋却是突然又道:“等等。”
安哥儿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
只见他双手在身上拍了拍,随后伸向腰间缠着的搭膊:“我来的匆忙,没备下什么信物,如今我身上只有几角碎银,你拿了去,就当咱们说定了,年后我就来提亲。”
安哥儿:“……”
他还是朝着谷栋走了两步,然后伸出了手。
今晚跟做梦似的,是得留些证物,不然他会怀疑这一切是他臆想出来的。
带着几分温热的银子落入掌心,谷栋很小心,在距离他掌心还有一指的距离便松开了银子,未碰着他的手。
握紧了银子,他丢下一句我走了,快步离了院子。
谷栋等了一会儿,约莫着他已经回了隔壁,便往荒院的正屋走了几步,喊道:“秦劲。”
他要让秦劲知晓他对安哥儿是真心的。
而且,若是再有人来说媒,那一定要拒绝,拒绝,拒绝!
叮嘱完这件大事,他骑上马,快速离了五里沟,免得真被关在城外。
秦书达游魂儿一般回了家,叶妙则是挽住安哥儿的手臂,与他嘀咕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他回隔壁荒院。
好安哥儿,为了自家的生意,竟暂时拒了谷捕头。
感动!
但看谷捕头这架势,定是要将安哥儿娶回家的,到那时,少了一个人干活,每日盈利定然要大大削减。
“劲哥,咱们得提前寻长工了。”
灶房里,他一边刷碗,一边对正在烧热水的秦劲说道。
“是得寻人了。”秦劲点头。
但这个人可不好寻。
因为一旦入职,那就能知晓他家所有吃食的做法。
如此大的诱惑,必须得寻信得过的。
其实,最安全的做法是买个人回来,握着对方的身契,对方绝不敢将做法泄露出去,可如今他和妙哥儿根基尚浅,买人太张扬了。
想雇时辰工都被王秀芹念叨许久呢。
很快,热水烧好,他将洗脚盆端来,倒入热水,然后与叶妙一人一个小板凳开始泡脚。
洗完脚,俩人回屋睡觉。
火炕热乎乎的,已经没有刚做好饭时的灼热,一钻入被窝,舒适的温度便令两人不约而同的去扒对方的衣物。
外物尽褪,皮肤紧贴,小夫郎趴在秦劲怀中,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打了个哈欠。
秦劲笑了,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睡吧。”
白日里太累了。
半夜起来炸锅巴,炸完才回去睡回笼觉,醒来之后就是做各种家务,忙完就得赶紧做午饭。
下午又是做卤味、蛋卷、甜甜圈,一整日下来,根本没个停歇的时候。
他又道:“年后咱们还是先歇一歇,招工之事往后稍稍。”
叶妙大脑已经昏沉了起来,但听到此话,他下意识便想反驳,可还没来得及张口,秦劲又道:“夜间是咱们难得的独处时间,可这几日连亲亲都不多了。”
此言一出,叶妙昏沉的脑袋立马清醒了,是哦,这几日他一上炕就想呼呼大睡,他竟不跟从前似的一门心思要和他劲哥贴贴。
本末倒置!
脸蛋蹭了下秦劲的心口,他道:“听你的。”
说完这三个字,想到安哥儿刚才的话,他忍不住在秦劲怀里扭了一下。
谷捕头看上去凶巴巴的,可讲起话来好甜诶。
安哥儿能抗拒那些话,意志力可太坚定了,不像他,还没成亲就喜欢他劲哥,成亲之后更是恨不能将心掏出来。
被叶妙佩服的安哥儿,这会儿其实也没睡着。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甜一会愁,可他与赵丰睡一个炕,不好翻来翻去,哪怕心里已经犹如毛线打结了,他面上也只是一动不动的装睡。
好在他手里攥着那一角碎银。
有些硌的触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今晚谷栋的确来过。
不过他也累极了,躺在暖和的炕上,意识抵不过疲累,他很快沉沉睡去。
腊月十八。
打开房门,星子稀疏,寒风轻抚,安哥儿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快步去了隔壁。
今日还是要出摊。
到了大集上,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如此寒冷的天气,他竟是忙的额头冒汗。
今日新推出的小蛋卷颇受欢迎,虽然一根只有手指那么长,可胖乎乎的,足够粗,而且味道也极好,凡是尝过的,十个人里有五个都选择购买。
像是陈掌柜,他夫郎快生了,为了哄他夫郎,一口气买了一斤。
这些小蛋卷是他和叶妙一个一个煎出来的,忙活一下午,共做出了三百多个,等谷南带着云哥儿过来玩时,竟是卖的只剩下十几个了。
当然,其中牛掌柜自己就买了五十根。
但零售出去的也不少。
秦劲停止了吆喝,摊子前暂时没了客人,他便笑着从背篓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他在小推车前蹲了下来:“云哥儿,今日又有好吃的,叫饼干哦,可酥脆了。”
他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无黄油版的曲奇小饼干露了出来。
云哥儿好奇的扑闪了一下大眼睛,谷南则是道:“怎又做了新吃食?你平日里那么累,不需特意做这些。”
“顺手做的,不累。”安哥儿笑着将油纸包放在云哥儿的小腿上:“拿着吃吧。”
云哥儿正要道谢,就在这时,前边传来了喧哗声,“让开”、“让开”之类的声音伴着行人的惊呼,引得安哥儿下意识望了过去。
谷南和秦劲也看了过去。
只见十个身穿衙役服的人,正排成两队,匀速从城门口那边跑来。
谷栋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这个小队身后。
安哥儿:“……”
他二哥说,平日里训练都是从县衙跑至县城北门的,因为那边有一条行人较少的巷子,用来训练正合适。
可今日咋跑到大集上来了?
该不会是为了见他吧……
秦劲忍不住暗暗啧啧了两声,就这行动力,谷捕头活该有夫郎啊。
这时,一行人已经来到摊子前,秦书达忍不住看向安哥儿、秦劲,谷栋也望了过来,冷峻的眉眼没了昨晚的熟稔,瞧着有些陌生。
但黑漆漆的眼珠颇具侵略性,让安哥儿不由想起了初见时的情形。
这一次,这人的眼神比那日更有压迫感,盯着他转都不转。
他没有躲,他直直的看向坐在马背上的人。
这人为了正大光明的见他,竟改了训练的地点,他若是回避,那多伤人。
收到安哥儿的回应,谷栋心里这下子顺畅了,就在这时,他瞥见了一旁的谷南和云哥儿,他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有谷南和云哥儿在,他没好意思炫他出众的下马动作,中规中矩下了马,他来到云哥儿跟前,蹲下来揉揉云哥儿的脑袋,瞧见云哥儿腿上的曲奇,他毫不犹豫捏起一个丢入口中。
定是安哥儿做的。
好吃!
他忍不住直起身去瞧安哥儿,而这时,云哥儿嘴巴一瘪,眼眶里瞬间就堆了一大泡泪。
谷南无语的只想翻白眼,将小饼干递给安哥儿,他弯腰将云哥儿从小推车上抱起:“乖乖,不哭不哭,是爹爹坏,看我不打他。”
说罢,谷南忍不住重重拍了下谷栋的胳膊。
哪有这样当爹的!
谷栋:“……”
他不敢去瞧安哥儿,忙向云哥儿认错:“别哭,是爹不好,爹以后不吃了,好不好?”
云哥儿抽抽小鼻子,委屈的用小手抹了下眼睛,这时,一个香香的小饼干递到了他眼前,他一瞧,见是安叔叔笑着看着他,他瘪瘪嘴,还是张开嘴巴咬住了饼干。
安叔叔给他做好吃的。
还总是笑得温温柔柔的。
是好人。
爹爹大坏蛋!
没想到云哥儿卖自己面子,安哥儿终于忍不住,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云哥儿的小脸蛋:“好乖。”
也好可怜,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亲爹。
“可不是,云哥儿最乖了。”谷栋忙道。
安哥儿闻言,没看他,也没说话。
大庭广众的,不好接话。
而且,也不想接。
谷栋摸摸鼻子,看向了谷南,想朝谷南求助。
谷南没好气的道:“你训练去,中午买些好吃好玩的哄哄云哥儿。”
他加重了好吃的好玩的这六个字的读音。
谷栋秒懂。
是了,昨晚太仓促了,他是得给安哥儿买些物件。
当然,还有云哥儿的。
哎,真是小祖宗。
愁。
第050章这门亲事是我占便宜
谷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下午,秦书达结束了一日训练,正待回家,谷栋叫住了他。
谷栋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递给他,让他转交给安哥儿。
“这不算私相授受,长兄如父,我在你这里过了明路的。”谷栋还拍着他的肩膀道。
秦书达:“……”
他哪里做得了安哥儿的主。
不过,这几日来,他也没从其他衙役口中听到与谷栋有关的小话。
都当上捕头了,也没什么劣行,这个弟夫,他其实是满意的。
这么想着,他掂了掂手中的盒子,还挺沉,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回了村,他径直去寻安哥儿。
安哥儿对此早有预料,白日里他听懂了谷南的暗示,以谷栋的性子,定然是要给他置办礼品的。
但此物由秦书达转交,他不免有几分羞涩。
送走秦书达,他转身回了灶房,叶妙看向他手里的盒子,忍不住打趣他:“安哥儿,快瞧瞧谷捕头送了什么。这盒子方方正正的,应是个镯子吧。”
安哥儿闻言看向手中的木盒子。
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不想让叶妙几个瞧出他的羞与喜。
不过,想到荒院那一人高的院墙以及摇晃的木门,他将木盒子放到饭桌上,而后打开盖子。
两个胖嘟嘟的银元宝露了出来,在油灯下闪着朦胧的光晕,很是招人。
“……”
安哥儿愣住。
秦劲、叶妙、赵丰皆意外。
谷捕头送的是……银元宝?
安哥儿神色如常的将木盒子盖上,笑着看向叶妙:“妙哥儿,荒院不好放贵重东西,这两个银元宝你就先替我收着吧。”
“行。”叶妙点头。
不过谷捕头的想法好奇妙啊,竟是直接送银元宝。
一个有五两,两个便是十两。
好大的手笔。
腊月十九。
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大集上的行人比昨日更多,甚至连摊子也多了起来,有些心思灵活的人家,趁此时机卖些吃食物件。
秦劲的摊子一向是在大集末尾,也就是距离城门最远的地方,现在谷栋改了训练地点,他今日便将摊子往外又挪了一下,距离他左手边的摊子足足有两米远。
如同昨日那般,谷南带着云哥儿刚到,谷栋也骑着马过来了。
在摊子前停下,谷栋跳下马来。
云哥儿原本正垂着小脑袋啃小饼干,听到谷南让他喊爹爹,他条件反射一般,赶紧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了腿上的小饼干。
谷栋:“……”
他尴尬的摸摸脑袋,余光瞥见安哥儿在忍笑,他更尴尬了。
但瞧见了人,他心里是高兴的,眼珠一转,他对秦劲道:“给我来几根小蛋卷,有些饿了。”
“好。”秦劲拿起油纸,给他包了十五根蛋卷,并道:“栋哥,你吃了再走吧,这一时半刻应是误不了你的事。”
见安哥儿还蹲在小推车前逗云哥儿,秦劲就又道:“安哥儿,你带着云哥儿往后站站,一会儿客人多了,别吓着云哥儿。”
安哥儿应了声好,笑盈盈的对云哥儿道:“云哥儿,抓好小饼干,叔叔要推着你往旁边挪一下哦。”
“好~”云哥儿软软点头,小手牢牢的捂住腿上的油纸包,防止饼干撒出来。
安哥儿便起身从谷南手里接过小推车,推着云哥儿往摊子后走,谷栋忙跟上去,小声问:“昨个儿的物件,你可喜欢?”
安哥儿一顿,随后轻轻点头。
谷栋立马笑了:“银楼里的那些银首饰,便宜的太俗,贵的买不起,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银锭更能表心意。”
“……”
想起叶妙偶尔戴的那根如意祥云银簪,他无语道:“是我配不上那些首饰。”
妙哥儿戴上可好看了,别说是秦劲,就连他这个同性,第一次瞧见戴着银簪的妙哥儿,也被惊艳的愣了片刻。
谷栋闻言,下意识扭头看向他。
只看脸的话,安哥儿其实挺好看,鼻子有些挺,睫毛也不短,再看看那唇,大冬天的,一般的农户嘴唇都会干裂发白,可安哥儿的却是润润的,应是涂抹了口脂……
“咳!”
跟在两人身后的谷南,不得不出声将谷栋拉回神。
大庭广众之下,怎能扭头盯着安哥儿直勾勾的瞧?
秦劲特意创造了这么个机会,短短几步路,也就够说上几句话,不赶紧交流,盯着安哥儿的脸看什么!
谷栋回了神,他目视前方,捏起一根蛋卷送入口中,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安哥儿脸上斜,嗯……肤色比县城里那些小哥儿黑了些,但很光滑。
他视线一向迫人,这会儿又分外灼热,安哥儿根本无法忽视。
心中羞恼,但安哥儿面上不显,他停下脚步,神色如常的弯腰去捏云哥儿的脸蛋:“云哥儿,你先吃着,我得去招呼客人了。等你吃完了,要不要过去瞧瞧我是怎么卖东西的?”
云哥儿闻言,扭过小脑袋看向身后由三辆小推车组成的小摊子,秦劲正弯腰切试吃品,想到之前听过的那抑扬顿挫的吆喝声,他小脑袋轻轻点了点。
“真乖。”安哥儿忍不住笑。
他没给谷栋任何眼神,只向谷南打了个招呼,便回了摊子跟前。
谷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转过身来看向大集。
视线在安哥儿的背影上滑过,他蹲下来,捏着一个蛋卷送到云哥儿眼前:“昨日爹爹给你买了那么漂亮的小兔子灯笼,你就原谅爹爹,好不好?”
云哥儿已经把油纸包扒拉开,准备再捏一块小饼干,听到这话,想起家里那盏可爱的灯笼,他抬起小脑袋。
但他不说话,大眼睛只是看着谷栋。
谷栋只得又道:“爹爹保证不抢你的东西了,今天再给你买个灯笼,好不好?”
这一次,他不仅放软了声音,脸上也露出了祈求之色。
云哥儿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这才伸出小手,抓住了他递过来的蛋卷。
谷栋顿时笑了,也松了口气:“真乖!”
真是小祖宗啊。
他一个大男人,粗心,思虑的也不周全,平日里的确对不住云哥儿,嗯……寻个机会,真给云哥儿买几只小兔子得了。
这般想着,他也开始吃蛋卷,不过,眼睛却是看向了前方。
前方的安哥儿正在忙碌,他身上是褐色的旧袄子,看着灰扑扑的,但他招呼客人时,脸上挂着安静的笑,眼睛也亮亮的。
从谷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瞧不清全貌。
但就这么看着,谷栋不知不觉就将手里的蛋卷吃完了。
他拍拍手起身。
唉,距离过年还有十天。
太慢了。
腊月二十,腊月二十一,腊月二十二,谷栋都照常到摊子前报道。
秦劲尽力给他们创造交流的机会。
人多,两人通常只能说上四五句话,但或许是越不能尽兴便越让人抓心挠肺,谷栋只觉得日子太慢,太慢!
腊月二十三,祭灶。
今日一过,这年便是开始了。
大集上热闹极了,牛掌柜来时,捎来了五斤麻糖,这是昨个儿秦劲预定的。
麻糖是牛掌柜自家做的,每一根都裹着芝麻,很酥脆,轻轻咬一口,立马就扑簌簌的往下掉细长的碎屑。
除了凉粉锅巴,牛掌柜还买了二百根小蛋卷,他依旧是每根上涨五厘,销量不错,比甜甜圈好卖。
这蛋卷都是当日新做的,够脆,还带着浓香,更关键的是新奇可爱,不只是普通人家乐意买,那些不差钱的人家更舍得买。
牛掌柜走后不久,谷南带着云哥儿来了。
下午谷南就要回王家屯了。
身为王家夫郎,年前打扫房屋、浆洗衣物、置办年货等一系列的事儿都离不了他。
这几日云哥儿没有再受惊,他白日里能吃到香香的小饼干,还被安哥儿带着学会秦劲那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吆喝词,整个人比从前活泼了些。
更关键的是,他夜里已经不会再惊醒了。
但今日谷栋没来。
一直到收摊,谷栋都没出现。
秦书达等十位新民壮倒是如常训练。
卖完各色吃食,秦劲与安哥儿收摊,回家。
下午秦劲有大事要做:杀猪!
王秀芹养了四头猪,今日要杀三头,只留下一头。
杀猪匠是隔壁村的鲁屠户。
临近年关,许多人家都要杀猪备年货,鲁屠户不需要去大集上摆摊,只靠着给附近村子里的人杀猪,档期就直接排到年三十了。
三头猪,只靠着秦家人,定然消化不掉,因此一大早严祥就通知了全村人,谁家若是要买过年所需的肉,下午时可以去秦兵家看看。
鲁屠户杀了二十多年猪,手法相当娴熟,他手中拎着一把尖刀,按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生猪,而后刀子迅捷捅向猪脖子。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猪血流了出来,秦兵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盆,将这些猪血几乎是一滴不漏的接住。
这可是好东西,接完猪血,他将木盆给了宋来娣,让宋来娣端进灶房煮一下。
鲜猪血需要加水、加盐,好凝固成块。
凝固之后就可以下锅煮了,煮时要放些葱段姜片去腥。
秦劲站在一旁瞧着这一幕,脑子里已经涌出了猪血的各种吃法。
上辈子时,他曾见过一个新闻报道,一些屠户杀完猪后拿水枪冲洗水泥地面打扫现场,结果这种带着血的污水,竟被倒入了用来售卖的猪血中。
那一幕他永生难忘,自那之后,他再没有吃过血制品。
甭管是猪血还是鸭血,统统拒绝。
其实他挺爱吃猪血的,小时候回爷爷家,村子里刚巧有一户人家是杀猪匠,他爷爷便会去买些新鲜猪血回来,一盆才十块钱。
这种没有任何添加剂的猪血煮出来后带着些许蜂窝状的孔,但口感劲劲的,非常独特。
穿越之后,家里银钱宽裕了,他买了不少次猪血,甭管是炒还是煮,都与他记忆中的味道差不多。
今个儿自家杀猪,此等美味更是不能错过。
隔壁院子里,叶妙与安哥儿正在做蛋卷,但老院那边的杀猪动静太大,叶妙有些跑神。
他其实没见过杀猪现场,但秦劲说场面血腥,怕他看了不适,他便按下好奇,老老实实待在灶房里做蛋卷。
不过,瞥见今日过分沉默的安哥儿,他出言道:“安哥儿,谷捕头应是忙公务去了,临近年关,一些小贼也忙着挣钱好过年呐。”
安哥儿被这话逗笑,嘴角翘了翘,但没有说话。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在灶膛前蹲下,抬手往灶里添了根木柴,然后才道:“我没有想他。”
“那你在想什么?”叶妙看向他。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总之,不想他。”
“他现在新鲜着,对我很是热乎,可谁知成亲后会变成什么样,我同意成亲,便是赌上我这一生。”
“但我的心,我不拿去赌。”
在谷栋跟前,他太弱势了。
但他又被谷栋那番“你很难得”的言论忽悠得愿意成亲。
事已至此,他倒也不后悔。
最差,也不过是豁出他这条命。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到那一步,能活着,他才不愿死。
再者,谷栋说了,若对不住他,会放他离去。
所以,他在谷栋跟前,唯一的优势是守住他自己的心。
只要不动心,那么这门亲事,定是他占了便宜。
他抬起眼看向叶妙,笑着道:“按照他的说法,到时候我连自个儿的三亩田地也得卖掉,挣来的银子不能置办家产,只能用来吃吃喝喝,日子定然比乡下的地主老爷都舒服。”
“你说是不是?”
见叶妙脸上浮现出心疼,他又道:“我想嫁的。我想与他成亲。”
“他是唯一说我很难得的男人,哪怕是哄我,我也想嫁的。”
他可没想过孤身一人到老。
从前他想的是不做牛马。
现在他想的是各种美事都体验一遭,这样才不算白活。
如今有男人说些甜言蜜语令他开心,那当然要嫁呀。
安哥儿想的明白,叶妙便没有再劝,不一会儿,秦劲回来了。
秦劲是回来拿大料的,第一头猪已经杀好了,村人只买了前腿后腿等肉多的部位,像是排骨猪头下水这些,没人愿意买。
村人不买,那秦家人就留着自己吃。
当然,猪蹄这种好东西,就算有村人买,那秦劲也不卖。
三头猪,十二个蹄子,自家人都不够分呢。
排骨还好,直接炖便是。
但猪头、下水需得好好处理一番,现在手中不缺银钱,手里有什么大料,尽管往里面怼就是了。
这种活儿秦劲也是第一次干,他捋起袖子,比所有人都兴奋。
不过,秦老头将猪头交给他,让他拿着猪毛刷子去洗猪头,翻猪大肠这种脏活,还是由秦老头自己来。
猪大肠里装的是猪的粪便,若是上了手,那味道许久都去不掉,他是做吃食生意的,万万不能让吃食沾了味。
于是秦劲便蹲在水井旁刷猪头,但眼睛却是不住的往秦老头那边瞄,又是好奇又是膈应的,看完全程,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刷猪头。
猪毛要刮干净,耳朵、牙齿这些部位,要重点清洗,里面通常藏着不少污垢。
虽是大冬天,但井水是温的,他刷的快,一盆水还没凉他就倒了换新水,这么刷了半个时辰,这才刷干净。
刷完就拎去灶房卤。
猪头肉其实也是一道美食呢。
冬日天黑的快,等第三头猪杀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前两头猪的肉全被村人买走了,自家靠粮食、猪草喂出来的猪,通常也就一百三四十斤,杀完之后,只能出五成到六成的纯肉。
算下来,两头猪的肉也才不到二百斤。
五里沟这么大的村子,且家家户户的日子还凑合,这家十斤那家二十斤的,特别是张齐家,竟直接买了一整个后腿。
靠着千张,张齐这半年没少赚。
而且,往年冬日他都是到大集上摆摊的,今年不用出去吹冷风,在家就将钱给挣了,又轻松又舒服,而且日收还日日都维持在峰值。
这种好日子明年还会继续,因此,他也大方了一回,买了个猪腿,打算回家炖肉吃。
将猪肉切块放入锅里炖,炖好之后放油里炸一下,这种炸好的肉在寒冷的冬日能保存半个月,因此张齐也不怕放坏掉。
其他村人买的不如张齐多,但架不住买的人多,于是前面两头猪的肉很快就卖完了。
第三头猪秦家人不卖,留着自家吃。
辛苦一个冬天,又挣了不少银钱,秦家人准备过一个丰年,过一个油乎乎的年。
余下的活计就是炖肉,第三头猪的猪头、下水留着明日处理,秦劲到点便回家睡觉,明日还要摆摊。
他和叶妙是伴着肉香睡的,老院那边的肉味,被轻柔的风送到他家的院子来,凌晨,两人起床时,浓郁的香味比昨晚入睡时还浓,秦劲立马就饿了。
他顾不上去张齐家买豆腐脑,他拉上小夫郎去了老院。
秦老头一夜没睡,就守在灶前炖肉,一锅接着一锅的炖。
正好,眼前这一锅的肉熟了,他拿起专门炖肉用的捞肉勾,略过肥嘟嘟的大肉块,只捞了些大骨头、排骨放到了盆里。
大清早的,应该吃些清淡的,大骨头和排骨就刚好,上面大部分都是瘦肉。
而且因为炖的久,瘦肉也炖的很烂,啃起来不费牙。
当然,也很入味,香料的滋味完全渗透到肉里,闻起来只有肉香,没有丝毫的腥味。
两人端上木盆回了自家,与赵丰、安哥儿一起,将一大盆大骨头、排骨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四,大集上比肩接踵,人山人海,秦劲无需吆喝,自有行人上前来。
因着人太多,他连试吃都省了。
反正不怕卖不出去。
正忙活着,一抬头,只见许久不见的郭员外背着手,身穿貂皮大袄,慢腾腾的走了来,他的脸色很不好,脸拉的老长。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厮一个护院,且每个人手上都拎了些东西,看上去是专门来采购年货了。
秦劲立马笑了,道:“老爷子,许久不见,您身子可好?快尝尝我摊子上新出的蛋卷,味儿可好了。”
郭员外站到摊子前,根本没瞧小推车上的东西,冷哼一声,他伸出手点了点秦劲:“你小子不厚道啊。”
秦劲惊讶,一脸不解:“老人家,您这是何意?”
“少装,你心里门清!那个秦书礼不想在砖铺做账房,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非得让我从旁人口里得知此事?”
郭员外没好气的瞪他。
“我看你被小流氓欺负,不辞辛劳的给你报官,你倒好,竟对老头子我的事冷漠相对!”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秦劲立马换上了愁苦、为难之色,解释道:“您老先消消气,那秦书礼是我亲二叔家的堂哥,是我二叔家的顶梁柱,我不好对他赶尽杀绝。”
“我想着他今后必定会小心勤勉,不敢有丝毫差错,绝不会误了砖铺的大事。且事情早晚会传到您耳中,于是就没找您告发。”
“还有,我也不知您是何态度呐,他毕竟在砖铺干了十余年,是您家铺子里的老人了,我若是突然上门对您家的事指手画脚,那您怕不是要用扫帚将我打出来。”
“不过此事终究是我对不住您,明日我就登门认错,您看如何?”
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郭员外也没法反驳,不过,他心里到底是有气的,他瞪着秦劲道:“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只念旧情的糊涂蛋吗?”
“就秦书礼这种畜生,也不配让我念旧情!”
“对对对,您说的是,您刚正不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明日一定登门赔罪,我给您带我家新卤的下酒菜,如何?”
“这些时日您没来赶集,可是错过了不少美味,凡是尝过我家卤味的,都夸好吃呢。”
秦劲笑着道。
“成,那你可得来,卤味还得令我满意,不然我就站在你摊子前嚷嚷你抢钱,让你摊子摆不下去!”
郭员外哼道。
秦劲顿时苦笑,忙拍着心口保证一定会令他老人家满意。
等郭员外脸色好转,他好奇道:“您是今日将秦书礼撵走了?”
从昨日开始,秦书礼便顶着尚未好彻底的伤口回砖铺上班了。
谁想到今日郭员外便来寻他了。
“不撵走留着他败坏我家铺子的名声吗?还有他那个爹,一并撵走了!”郭员外没好气道。
“您老英明。”秦劲立马送上马屁。
原来秦书礼已经被撵走了,可今日在城门口摆摊,没瞧见秦书礼出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