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李成轩终于确定聂隐娘此行没有敌意,这才卸下戒备向她道谢:“多谢仙子手下留情,这份厚礼本王收下了。”
“王爷喜欢就好,聂隐告辞!”她边说边退至门外,纵身一跃,转瞬不见了踪影。
郭仲霆待要追出去,只听李成轩淡淡阻止:“别追了,你追不上。”
西岭月听了这话,才敢从李成轩身后走出来,忍不住发问:“她究竟是谁啊,这么厉害?”
“一个轻功卓绝的女杀手,江湖人称‘凌波仙子’。”
“好端端的女子,怎么去做杀手?”西岭月替她感到惋惜。
“女人筋骨软、身量轻,适合练轻功。”李成轩看向西岭月,“你可知那天你在金山寺推理案情时,她就在屋顶上偷听。”
“她在偷听?!”西岭月大为意外,“等等,王爷你知道?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李成轩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怕影响你发挥。”
“你!”西岭月又生气又后怕,但碍于白居易等人在场,也不好折了他亲王的颜面。
李成轩见
她是真生气了,便适时转移话题:“别光生闷气,聂隐娘这份大礼,你看看怎么处置。”
西岭月一直遗憾没能抓住刘掌柜,此刻自然是精神振奋,可还没开口发问,便见刘掌柜勉强撑起自己肥硕的身子,颤巍巍地道:“救我……救我……我有话要说。”李成轩转头吩咐郭仲霆:“去把萧神医找来。”
“好的好的。”郭仲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待他离开内堂,西岭月看着刘掌柜惨兮兮的模样,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和高夫人是什么关系?”
“夫人是……主子。”刘掌柜虚弱地回话,“我是齐家家仆。”
他声音太小,西岭月听不清楚,索性蹲下身子发问:“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高夫人若想杀李衡,有的是机会,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又是屏风又是簪花宴的,她可是想引起王爷的注意?”
白居易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不禁上前两步细听内情。
“是……”刘掌柜撑着身子摇摇欲坠,“夫人是……是听说福王要来镇海,想把事情闹大,让他……发现……府里的秘密。”
“什么秘密?”李成轩直接问道,“李锜谋反的秘密?”
“是……他筹备很久了……”
西岭月立即追问:“那你知不知道‘阁主’是谁?‘殿下’是谁?”
刘掌柜缓慢地摇头:“不知……但他有盟友,经常……送信去一个地方。”
西岭月大为振奋:“哪里?是不是
滕王阁?”
“不是,”刘掌柜伤势太重了,说话已经口齿不清,中间有几个字没说清楚,停停顿顿地道,“是……成……轩……”
西岭月只听见“成轩”二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却见白居易正诧异地看着李成轩,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名字。
西岭月自然知道此事与李成轩无关,遂一把抓住刘掌柜的衣襟,出言警告:“你可别乱说话!到底是哪儿?”
然而刘掌柜的气息已是出多进少,西岭月几乎把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勉强听到一个“成”字。她情急之下摇了摇刘掌柜的身子,急切追问:“‘成’什么?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啊!”
只可惜刘掌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神也逐渐涣散,唯有勉强抬手,缓慢地上移,再上移,似要指向屋内的某个人。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等着看他手指的方向,可就在他刚指到西岭月心口的位置时,变故陡然发生!
只见一支飞镖“嗖”地从门外射进来,正中刘掌柜的咽喉,后者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顷刻便倒地身亡。西岭月随即惊呼出声。
李成轩方才只顾着问话,竟没察觉到有人潜伏在门外,情急之下便欲提剑追击。
“王爷!”白居易焦急的叫声令他脚下一顿,他低头看去,才发现那支飞镖竟然穿透了刘掌柜的咽喉,二次射中了近处的西岭月!
李成轩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追击暗算之人
,连忙俯身查看西岭月的伤势,就见那飞镖嵌入她左肩内,伤口处的鲜血迅速变成了紫黑色!他失声唤道:“西岭!”
西岭月已经唇色发青,濒临昏迷。
就在这生死之际,萧忆和郭仲霆赶到了门外!前者听到李成轩的呼喊,提着药箱箭步跑到西岭月身边,抬手点了她几处穴道。他口中喊着“月儿别睡”,手上动作不停,一把撕开了西岭月肩头的衣裳。
李成轩到底是有所顾忌,忙道:“抱她进内室。”
“来不及了,抱稳她。”萧忆边说边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两枚丹丸送入西岭月口中,然后扯下衣袍一角,一手按住她的伤口,一手握住飞镖。
但听“噗”的一声,萧忆猛然将飞镖拔了出来,黑色鲜血飞溅到他的面容之上。西岭月惨叫出声,李成轩只得紧紧抱住她,将左手置入她口中:“咬我。”
西岭月到底还残存着一丝神识,死死咬紧牙关,生生将嘴唇咬出一丝血迹。
再看萧忆,已经迅速低头含住她的伤处,想要将毒血吸出来。
郭仲霆也赶到跟前,大约是这一幕有些骇然,他竟呆怔在原地。
萧忆也顾不上说话,不停地把西岭月的毒血吸入口中,再吐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说道:“好了。”
李成轩低头再看,见西岭月伤处的血迹已经由黑变红,而她本人已昏迷不醒。
此时郑婉娘端过不知谁的茶盏,忙递给萧
忆:“快漱漱口!”
萧忆抬手接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起身走到门外漱口。
李成轩转头吩咐郭仲霆:“将你的外衣脱下来。”
郭仲霆自方才开始就一直怔怔的,神色惊疑不定,直至这一句话才回过神来。他连忙应声将外衣脱下,罩在了西岭月的肩头之上。
李成轩一把将她抱起,迅速往门外走,边走边下命:“封锁城门,捉拿刺客!”
经过一夜救治,西岭月的伤势总算趋于稳定,萧忆喂她吃了缓解疼痛的药物,她已沉沉睡去。
浓重的药味弥散在屋内,望着她肩头的伤势,两个男人都无话,前后走出屋子。
郑婉娘正在屋前徘徊,见两人出来,犹豫地问道:“王爷、萧神医,可需要我照看西岭娘子?”
萧忆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礼貌地回道:“多谢,暂时不必。”
李成轩也朝她点头:“若有需要我再唤你,昨夜你也辛苦了,去歇着吧。”
郑婉娘的确受了些惊吓,便没再坚持,悄然告退。
李成轩一宿未眠,但因底子好,并不见疲倦之色。他看萧忆的脸色有些苍白,遂关切地问道:“萧神医替西岭吸毒,可会伤身?”
“嘴里没有伤口就不碍事。”萧忆顿了顿又道,“还有,‘神医’二字草民实在担当不起,王爷还是唤草民的名字吧。”
李成轩自然不肯:“你是药王传人,亦是淄青未来的女婿,本王怎好直呼其名。你的表字是……
”
“既明。”萧忆接话,“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李成轩细细品味着,“出自《诗三百》?”
“《诗三百·大雅》。”萧忆确认。
“好,既明,”李成轩唤他表字,“你一夜劳倦,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本王守着。”
萧忆哪里会肯,执意要守在门外。
李成轩感到无奈:“至少先用过早膳。”
也是巧合,他这一句话刚出口,香山寺的住持便已走到廊下,道寺里已备好了早饭。
李成轩见萧忆一副担忧之色,只得再道:“好吧,本王随你一同用饭,先让仲霆来守一阵。”
如今西岭月这个样子,局势又不明,李成轩也不敢将她托付给别人。好在郭仲霆昨夜睡了一觉,精神尚可,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成轩先是问他:“白学士呢?”
“去看顾生辰纲了。”
经过昨夜之事,李成轩也无法相信洛阳的城防能力了,为避免再发生意外,自然是要差人去看守生辰纲。他见白居易已经想到前面,心中颇感欣慰,又拍了拍郭仲霆的肩膀:“你打起精神守半个时辰,我和既明用过早膳即回。”
郭仲霆点了点头:“西岭就像我亲妹子一样,我自然会守好她。”
李成轩这才放下心来,与萧忆一同去住持的膳堂用早饭。可两人刚走到半路,萧忆突然发现自己为西岭月治伤时把香缨忘在了她的床头,那香缨
他常年佩戴在身,是用来提神醒脑的,会扰了西岭月的好梦。
于是两人又匆匆返回她的屋子,却不见郭仲霆在门外守着。李成轩心中一紧,唯恐出事,连忙推门进屋查看,就看到纱制的绢屏之后隐隐透着暧昧的一幕——郭仲霆抱着西岭月的半个身子,正要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李成轩勃然大怒,与萧忆奔至床前,果然瞧见西岭月的左肩衣衫半褪,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和那道包扎好的伤口。
李成轩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沉声呵斥:“你做什么?!”
郭仲霆被捉了个现形,有些尴尬,连忙“嘘”了一声。
萧忆也道:“别扰了月儿,出去再说。”
李成轩这才松开郭仲霆,以冷厉的眼神示意他出来。两人前后脚走出门,萧忆则细致地为西岭月穿好衣衫、盖好被褥,不忘将落下的香缨带走。
此刻李成轩的脸色已是越发冷冽,不发一言。
郭仲霆挠了挠头,尚且有些回避:“哎,舅舅,我是那种人吗?你真是关心则乱。”
李成轩也知自己方才太过冲动,但眼见为实,他还是沉声质问:“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郭仲霆见瞒不下去了,一时也编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只得压低声音如实说道:“方才西岭妹子受伤时,我好像看到她左肩上有个胎记,是月牙形。”他用手比画了一下形状。
李成轩立即回想起来,脸色骤变。
郭仲霆偷偷看了他一眼,
又挠了挠头:“舅舅别急,我也没看清,我就是想……想再去确认一下。”
“月儿肩上的确有个胎记,”萧忆显然是将两人的对话听清楚了,不禁问道,“怎么,有问题?”
郭仲霆睁大眼睛,忙问:“她是令尊的养女?”
“是。”
“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八。”
郭仲霆得到这些信息,不禁跺了跺脚,也不知是悲是喜:“哎!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了。”
李成轩也猜到了,表情更是隐晦莫测,像失望,又像苦涩,好似又夹杂着一丝庆幸,复杂难言。他心头万般滋味,终是化作一句:“看来她非去长安不可了。”
话毕,三个男人一同看向屋内,只见绢屏后的女子面容沉静,正沉浸在睡梦之中。然而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缓缓转动,即将送她走上一条漫漫长路,前方会有更多秘密、更多挑战、更多悲喜在等着她……
风波将起,长安将乱。
(壹:江南秋,完)
批注:
杜工部 : 即杜甫。因其做过检校工部员外郎,后世便敬称为杜工部。 。
出自 :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出自《诗·大雅·烝民》,意即深明事理,充满智慧,保全自身的品德不受污染,日夜操劳从不懈怠,忠心而勤奋地侍奉君王。 。
出自 : 诗三百:即《诗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