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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永恒的园丁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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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当然是约定过。平等、平行的生活。可是贾斯丁,在同一个屋檐下呀!她什么都没告诉过你,什么都没有让你看,什么都没有让你知道,这种说法,你难道真的讲得出口吗?我觉得非常难以置信。”

“我也这么觉得,”贾斯丁同意,“不过,一个人把头埋在沙子里,恐怕就会遇到这种情况。”戳。“好了,现在要问的是,你有没有跟她共用一台计算机?”

“有什么?”

“问题再清楚不过了。你有没有与她共用,或者是有机会接触到特莎的笔记本电脑?你或许不知道,她寄了一些措辞非常强硬的文件给外交部,以及其他单位。对某些人提出严厉的指控,控诉他们做了很可怕的事,做出可能非常具有破坏力的坏事。”

“艾莉森,到底可能对谁具有破坏力?”贾斯丁问。他很有技巧地询问,希望从她口中钓出她想免费赏赐的消息。

“不是谁和谁的问题,贾斯丁。”她以严厉的口吻回答,“问题是特莎的笔记本电脑有没有在你手里,如果没有,到底在哪里,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里面有什么材料?”

“计算机我们从来没有共用过,回答了你的第一个问题。计算机是她的,是她专属的计算机。那台计算机我连如何开机都搞不清楚。”

“别管开不开机了。计算机在你手上,那才是重点。苏格兰场跟你要过,可是你非常聪明也非常忠诚,决定最好还是交给外交部处理。我们很感激,为你记上一笔了。”

这番话是说辞,也是一个是非题。如果有的话,在A框里打钩,如果没有的话,在B框里打钩。这是命令也是挑战。而且,从她如水晶般的眼神来判断,这也是威胁。

“还有磁盘,那还用说。”她一面等着回答一面补充说,“她是个很有效率的女人,怎么会当律师也是怪事一桩。她认为重要的数据,必定储存备份。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磁盘也构成泄密的条件,所以我们也要麻烦你交出来。”

“哪里有什么磁盘?没有。”

“当然有啦。她怎么可能使用计算机却没有用磁盘?”

“我到处都翻过了。没有就是没有。”

“真的非常奇怪。”

“是啊。”

“所以嘛,贾斯丁,我现在回想一下,认为你最好的做法是,所有东西一从行李里拿出来,马上带来外交部,从此让我们处理。省得你吃苦又要负责。你说呢?我们可以谈个条件。任何跟我们不相关的东西都专属于你。我们会打印出来给你,这里没有人会以任何方式去看或去评估或记录。要不要我现在派人跟你去拿?可以吗?好不好?”

“我不确定。”

“不确定需不需要别人帮忙啊?很合理。要不要一个跟你同级、同情你的同事去?一个让你能完全信任的人?现在确定了吗?”

“是这样的,计算机是特莎的。是她买的,使用者是她。”

“那又怎样?”

“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权利要求我交出来。只因为她死了,就可以让人掠夺她的财产。”他觉得很困,闭上双眼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醒醒脑。“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不对?”

“怎么不是大问题?”

“计算机又不在我手上。”他起身,这个动作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他需要伸展四肢一下,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大概被肯尼亚警方偷走了。大部分东西都被他们偷走了。谢谢你,艾莉森。多谢你的帮助。”

花了比正常情况还要长的时间,才从工友主管那里拿回格拉斯东皮箱。

“提早赶回来了,抱歉。”贾斯丁一面等一面说。

“一点也不早,长官。”工友主管红着脸反驳。

“贾斯丁,我亲爱的贾斯丁!”

贾斯丁对门口的俱乐部警卫报出了姓名,不过佩莱格里在他前面,重重步下台阶来接他,亮出好人的微笑,对他大喊,“他是我的人,吉米,把行李放进你的储藏室去,把他交给我就行了。”然后抓住贾斯丁的手,另一手则搂住贾斯丁的肩膀,表示友谊与怜悯,搂得强有力却非英国作风。

“你准备好了,对不对?”他先确定没有人听得见,然后以说心事的语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到公园散步,不然改天再聊。随你便。”

“我还好,伯纳德。真的。”

“兰兹贝利那头野兽没有耗尽你的体力吗?”

“一点也没有。”

“我帮我们两人预约了餐厅座位,是个卖午餐的吧台,不过没桌子可坐,吃饭时盘子只能端着,还有很多外交部退休老头子在抱怨苏伊士运河。要不要小便?”

餐厅是个隆起的灵台,天花板是片蓝天,上面画了几个天使。佩莱格里选择的拜会地点在角落,有磨光的花岗石柱和一棵伤心的千年蕉遮掩住座位。他们身边坐的是白厅的万年弟兄,身穿灰色生化战衣,剪了学生的发型。这就是我的世界,贾斯丁解释给她听。我娶你的时候,我还是他们其中之一。

“我们先把大工程解决掉再说。”佩莱格里很有技巧地建议,此时一个穿着淡紫色礼服的西印度群岛服务生递给他们菜单。菜单设计成乒乓球拍的形状。佩莱格里这招出得高明,也符合他好好先生的形象,因为利用研究菜单的时间,他们能够彼此静心对坐,避免视线接触。“一路上旅程还可以忍受吧?”

“很舒服,谢谢你。他们帮我升级到头等舱。”

“棒极了,棒极了,棒极了的女孩子,贾斯丁。”他从乒乓球拍菜单上喃喃说,“用不着多说。”“谢谢你,伯纳德。”

“士气高昂,勇气可嘉。赢过其他所有女人。吃肉还是吃鱼?——不是星期一——你们那边都吃什么?”

贾斯丁从事外交工作以来,就一直听过伯纳德·佩莱格里的点点滴滴。他跟着伯纳德到渥太华,然后两人在贝鲁特短暂相遇。在伦敦,他们一起参加人质求生讲习班,共同学习到了宝贵的知识,知道如何了解到自己被一群不怕死的武装歹徒追杀;知道在对方以胶布将你手脚捆住、遮住眼睛时,将你扔进他们奔驰车的后备厢,此时如何维护自己的尊严;知道如果被架到楼上,双腿自由却无法使用楼梯时,如何从窗户跳出去最安全,等等。

“所有的新闻记者都是狗屎。”佩莱格里以自信的口吻大声说,眼睛还看着菜单,“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怎么做吗?去那些混账家门口堵他们。以牙还牙。请一群流氓,趁《乱码卫报》和《咒世噩闻》的总编辑在和妓女办事时,到门口去抗议。拍他们小孩上学的照片。问那些老头的老婆,他们的床上功夫怎么样。让那些浑蛋知道被人家这样整的时候感觉如何。要不要拿机关枪去对付他们?”

“不用吧。”

“我绝对要。一群假道学的文盲。鲱鱼排不错。我吃熏鳗鱼会放屁。如果你喜欢吃比目鱼的话,粉煎比目鱼也不错。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改点烧烤。”他正在一份印刷的字条上写字,最上面有伯纳德·佩莱格里爵士的字样,以计算机打字大写体印刷,食物选项印在左边,打钩的框框在右边,会员的签名在最下面。

“那就点比目鱼好了。”

佩莱格里并没有听进去,贾斯丁记得。就是这样,他才会赢得谈判高手的美名。

“烧烤吗?”

“粉煎。”

“兰兹贝利那边状况好吗?”

“随时可以应战。”

“她有没有告诉你,说她是马德拉蛋糕?”

“怎么没有。”

“她最好别吃太多蛋糕。她没有跟你谈到未来?”

“我心灵受到重创,要请无限期的病假。”

“虾要不要?”

“我看我还是比较喜欢酪梨,谢谢你。”贾斯丁说,看着佩莱格里在鲜虾色拉上打两个钩。“外交部最近正式禁止午餐饮酒,你听到一定松了一口气。”佩莱格里一面说,一面对贾斯丁投以满面笑容,让贾斯丁惊讶了一下。随后,为了避免贾斯丁没看到刚才的微笑,他再笑了一次。贾斯丁记得他的微笑向来都一模一样:宽度一致,时间一致,同等程度、发自内心的温馨。“话说回来,你这个人很有同情心,陪你是我痛苦的责任。这里的莫索酒还算可以,要不要分一半?”他的银色自动铅笔在框框里打钩,“对了,你脱身了。自由了。没事了。恭喜。”他将字条撕下来,以盐盅压住以免被风吹走。

“脱身了,怎么说?”

“谋杀罪啊,不然还有什么?你没有杀死特莎和她的司机,你没有去地下声色场所雇用杀手,你也没有用绳子绑住布卢姆的蛋蛋,然后倒吊在你家阁楼上。离开法庭时,你的臂章上一点污痕都没有。感谢条子。”点菜单已经从盐盅下面消失。一定是服务生拿走了,不过贾斯丁的灵魂已出窍,没有注意到服务生的动作。“对了,你在那边种的是什么东西?答应过小琳要问你。”小琳就是希琳,是佩莱格里可怕的妻子。“外国植物?多汁植物?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抱歉。”

“其实是什么都种一点。”贾斯丁听见自己说,“肯尼亚的气候极为温和。伯纳德,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臂章上面有污迹。我猜是有这样一个说法,不过只是个牵强附会的假设而已。”

“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啊,可怜的两个小朋友。老实讲,说法编得超出他们的身份地位。你一定要抽空来我家,跟小琳聊聊,来度周末。打不打网球?”

“抱歉,我不会。”

他们的确是有各式各样的说法,他私底下重复说给自己听。可怜的小朋友。佩莱格里提到罗布和莱斯莉的口吻,如同兰兹贝利提到波特·科尔里奇。佩莱格里说,那个王八汤姆什么的,马上就要被派到贝尔格莱德,多半是因为国务大臣受不了他那张兽脸继续待在伦敦。谁受得了?迪克某某人在下一次受封名单中要晋升骑士,之后如果走运,他会被踢去财政部——上帝帮帮忙整顿国家经济吧,笑话一个——不过当然了,老迪克过去五年来一直在拍新工党的马屁。除了这些事情以外,其他都和往常一样。外交部还是继续由同样那些二流大学的毕业生当道,讲话带有寒酸的口音,穿的是费尔岛杂色套头毛衣,贾斯丁记得在被派到非洲之前就有这些人。再过十年,我们的人就一个也不剩了。服务生端来两份鲜虾色拉。贾斯丁看着服务生以慢动作上菜。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年纪都很轻嘛,对不对?”佩莱格里以纵容的口气说,恢复了哀悼的语调。

“新来的吗?他们当然很年轻。”

“是你在内罗毕遇到的那两个小警察。年轻又饥渴,愿上帝保佑。我们以前也是那样。”“我倒觉得他们相当聪明。”

佩莱格里皱皱眉头,一面嚼着东西。“戴维·奎尔是你什么人?”

“我侄子。”

“我们上个礼拜签下他了。二十一岁而已,不过现在如果不那么早签,怎么拼得过伦敦市?我干儿子上个礼拜开始在巴克莱银行上班,年薪四万五,外加奖金。呆头呆脑的,还乳臭未干。”

“戴维真厉害。你不说我还不知道。”

“老实讲,格里德利能作出那样的决定也真了不起,把那样的女人送到非洲去。他和外交官交过手,很懂状况。那边有谁会认真看待女警?莫伊的手下才不理呢。”

“格里德利?”贾斯丁重复一遍,脑海中的迷雾逐渐散去,“不会是法兰克·阿瑟·格里德利吧?那个负责外交安全工作的人?”

“同一个人,上帝保佑我们。”

“可是,他那个人笨到底了。我在礼宾司上班的时候就和他交过手。”贾斯丁听见自己的嗓门超出俱乐部允许的分贝,赶紧压低下来。

“从脖子以上都是木头做的。”佩莱格里以好心情说。

“他到底为什么要调查特莎的命案?”

“从小窃案到重大刑案。专办海外案件。你也知道条子是什么德性。”佩莱格里边说边在嘴巴里塞满虾和面包加奶油。

“我知道格里德利是什么德性。”

佩莱格里一面嚼着虾,一面以八股式的电报文体叙述:“两名年轻警官,一男一女,认为自己是罗宾汉。众所瞩目的案子,全球将焦点集中在他们身上。开始看见自己的大名在镁灯光下扶摇直上。”他调整一下系在喉头的餐巾,“所以他们编出几套理论。如果要让半调子的上司另眼相看,提出一套高明的理论是最好的办法。”他喝了水,然后以餐巾一角猛擦嘴。“企业暗杀——贪污渎职的非洲政府——跨国财团——厉害!运气好的话,他们说不定能在电影里演上一角。”

“他们认为是哪个跨国财团?”贾斯丁问,拼命不理会特莎的命案搬上大屏幕这种令人反胃的构想。

佩莱格里抓住他的视线,打量了一会儿,微笑,然后再度微笑。“随便讲讲而已,”他以否定的口气解释,“别当真了。那两个年轻的条子从第一天就跟错线索了,”他继续说,在服务生添水的时候让开,“贱啊,老实讲,真他妈的贱啊。不是说你,马修老弟——”这句话是对服务生说的,以展现对弱势民族的同胞之爱——“幸好也不是对这个俱乐部任何一个会员说的。”服务生逃开了,“有五分钟的时间,想把罪推到桑迪身上,信不信由你。什么蠢蛋理论,说桑迪爱上特莎,醋劲大发,找人把他们两个杀了。这条线索他们查不下去了,才朝阴谋理论着手。全世界最简单的做法,精心挑出几个事实,凑在一起,听听两三个闷气无处发泄的人告密,再丢进一两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就能编出你要的狗屁故事。编成特莎做过的事,如果你不介意我说出来的话。你嘛,应该全都知道才对。”

贾斯丁茫然摇摇头。我没听见。我又回到飞机上,这一切是个梦。“可惜我不知道。”他说。佩莱格里的眼睛非常小。贾斯丁以前没有注意到。或者他的眼睛大小很标准,只是在敌军开火时能够顺势缩水——就贾斯丁所能判断的范围之内,所谓敌军是任何能抓住佩莱格里的话来反问的人,或是能将对话方向引入他没有事先了解过的领域的人,这些都是他的敌军。“比目鱼还好吧?刚才应该点粉煎的才对,才不会那么干。”

比目鱼做得很棒,贾斯丁说。他忍住不说刚才他点的正是粉煎。莫索酒也很棒。很棒,就像他刚说的很棒的女孩子。

“她没有让你看。她的大文件,他们的大文件,对不起。你的说法就是这样,拼死不改,对吧?”

“关于什么的文件?警察也问了我相同的问题。艾莉森·兰兹贝利也以迂回的问法问过。什么文件啊?”他假装无知,连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他又再钓情报了,只不过是以掩饰的手法进行。

“她没有给你看过,却拿去给桑迪看。”佩莱格里边说边喝一口葡萄酒将这份情报混着酒咽下喉咙,“你是不是希望我这么认为?”

贾斯丁直挺挺坐着,一动也不动。“她做了什么事?”

“没错。秘密幽会,全套的。很抱歉,我以为你本来就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你也松了一口气,贾斯丁心想。贾斯丁仍以疑惑的神情看着佩莱格里。“那份文件桑迪到底拿去做什么?”他问。

“拿给波特看。波特吓得发抖。决策这种东西,波特当做是一年吃一次的药,还得喝很多水才做得到。桑迪送来给我看。作者另有他人,注明机密。不是桑迪,是特莎和布卢姆。说到这里,如果你想发泄闷气的话,我倒想说那些个义工英雄让我想吐。只是国际官僚在玩过家家嘛。离题了,对不起。”

“你呢?你采取了什么行动?拜托,伯纳德!”

我是忍无可忍、梦想破灭的鳏夫。我是受了伤的无辜者,但没有我说的那么无辜。我是义愤填膺的丈夫,被四处浪荡的妻子和她的情夫蒙在鼓里。“那份文件写的是什么东西,到底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他继续以质问的语调说,“我很不情愿在桑迪家当了半生之久的客人。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和特莎幽会,也没说过阿诺德或是其他人。什么文件?内容是什么?”持续逼问。

佩莱格里又微笑起来。一次。两次。“这么说来,你是头一次听到喽。太好了。”“对。没错。我完全被搞糊涂了。”

“像那样的女孩子,年纪只有你的一半,飞得又高又远又放荡,你从来没有想过要问她到底在干什么。”

佩莱格里生气了,贾斯丁注意到。和兰兹贝利一样。和我一样。我们都在生气,而我们也都在隐瞒怒火。

“对,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了,她的年纪不是我的一半。”

“从没偷看过她的日记,故意不小心拿起电话分机。从没有偷看过她的信件或计算机。一次也没有。”

“以上所说的,一次也没有。”

佩莱格里眼睛看着贾斯丁,自言自语起来。“这么说,你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真不可思议。”他说,差点让讽刺的语气超出界限。

“她是个律师,伯纳德。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她是通过资格考试、头脑非常精明的律师。你可别忘记了。”

“有吗?我可不太确定。”他戴起老花镜,以便享用比目鱼的下半段。吃完了鱼,他用刀叉将鱼骨头举高,像个无助的残障人士一样四处张望,等着服务生帮他端来装残渣的盘子。“只希望她将报告局限在桑迪·伍德罗那边。她去烦重要角色,这个我们知道。”

“什么重要角色?你指的是你自己吗?”

“柯蒂斯。是肯尼K,那个人。”盘子端来了,佩莱格里将鱼骨头放在上面,“她竟然没有跳到他的赛马前面去喊冤。到布鲁塞尔去喊冤。到联合国去喊冤。上电视去喊冤。像那样的女孩子啊,任务是解救地球,异想天开,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管它有什么下场。”

“一点也不像你讲的那样。”贾斯丁说,一面用力压制着惊讶之情与熊熊怒火。

“你说什么来着?”

“特莎费了很大的力气要保护我,也想保护她的国家。”

“以报料的方式吗?以夸大渲染的手法吗?要挟老公的上司?挽着布卢姆的手臂,冲进公司面对超时工作的主管大骂吗?保护老公,用这种方法我可不能认同。我倒是觉得这比较像开快车撞毁你的晋升机会。如果要我坦白讲,你那时的机会也不算特别好。”喝了一口气泡矿泉水,“啊,我懂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微笑两次,“你真的不知道背后的故事。你拼死不改。”

“对,我至死不改,我完全是一头雾水。警察问我,艾莉森问我,你也问我——我当初真的是被蒙在鼓里吗?回答,是的,当时是,现在也是。”

佩莱格里已经在摇头,觉得很有意思又很不可思议。“老弟呀。这样讲,你觉得怎样?你仔细听好。这种说法我能接受,艾莉森也能。他们来找你,两个人一起,特莎与阿诺德,手牵手。‘帮帮我们,贾斯丁。我们发现了确切的证据。历史悠久、声誉卓著的英国公司正在毒害无辜的肯尼亚人,利用他们来当小白鼠,什么毒药只有上天知道。整个村子的尸体摆在那里,证据就在这里。你看。’对吧?”

“才没有这回事。”

“我还没讲完。没有想将罪责推到你身上,对吧?我们这里不排除任何可能。大家都是你的好朋友。”

“我注意到了。”

“你仔细听他们在讲什么。你做人很不错。你看完十八页他们描写世界末日的剧本,对他们说,你们是不是脑袋坏掉啦。如果想破坏未来二十年的英肯关系,他们可找到了最理想的配方。真聪明。如果小琳用这招对付我,我保证一脚踹到她屁股上。如果我是你,我会假装没见过他们两人谈这件事,而你的确没有,对吧?我们会学你,很快就忘光。不会留在你的档案里,艾莉森也不会在她的小黑皮书内记上一笔。你说怎样?”

“他们没有来找我,伯纳德。没有人找过我跟我推销故事,也没有人给我看过什么世界末日的剧本,那是你的说法。特莎没有,布卢姆也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这一切对我来说全是个谜题。”

“叫做吉妲·皮尔逊的女孩子,是什么人?”

“是办事处的新进员工。英印混血儿。非常聪明,是当地雇用的员工。母亲是医生。为什么要问?”

“还有呢?”

“是特莎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她有没有可能看见过?”

“文件吗?我确定没有。”

“为什么?”

“就算有文件,特莎也不会让她看。”

“她可没有不让桑迪·伍德罗看。”

“吉妲太脆弱了。她希望在外交部长久待下去。特莎不会陷她于不义。”

佩莱格里想加一点盐,先在左手掌撒一小堆,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拈起一小撮一小撮,然后拍拍双手掸掉。

“不管怎么说,你都脱身了。”他提醒贾斯丁,仿佛这句话是份慰问奖似的,“我们不必站在监狱门口,把法国奶酪面包塞进栅栏给你了。”

“你这么说的话,我听了倒很高兴。”

“那算是好消息。坏消息是——你的朋友阿诺德。是你的朋友,也是特莎的。”

“找到他了吗?”

佩莱格里摇摇头,表情阴沉。“他们已经看穿他了,可惜还是没找到他。不过他们还是满怀希望。”

“看穿他什么?你在讲什么啊?”

“麻烦可大了,老弟。以你的健康状况来说非常难以理解。要是再过几个礼拜,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再谈会比较好,可惜没有办法。不幸的是,刑事调查是不长眼睛的。调查时警方有自己的速度、自己的方式。布卢姆是你的朋友,特莎是你的老婆。要我们对你说是朋友杀了老婆,我们任何人都不会开心的。”

贾斯丁盯着佩莱格里看,惊讶的神情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佩莱格里忙着吃鱼没注意到。“可是,刑案证据呢?”他听见自己在问,声音来自某个冰封的行星,“绿色的游猎卡车吗?啤酒瓶和烟蒂?有人在玛萨比特看到的那两个男人?还有呢,三蜂呢?英国警方一直问我这些东西?”

贾斯丁还没说完,佩莱格里已经亮出两个微笑的第一个。“新证据,老弟。恐怕毫无争论余地。”他又塞进一块面包,“条子已经发现他的衣服,布卢姆的,埋在湖边。没有他的游猎夹克。他留在吉普车里遮阳光。衬衫、长裤、内裤、袜子、球鞋。他们在他的长裤口袋里找到什么,你知道吗?车子的钥匙。吉普车的。是他用来锁那辆车门的钥匙。美国人不是爱说closure11吗?这么一来也给了closure新的定义。据说这种情形在情绪激动时犯下的刑案很常见。杀了人,锁上门离开,锁上记忆。当做从来没发生过。清除掉记忆。典型的做法。”

贾斯丁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佩莱格里因此分了神,停顿一下后以作出结论的口气说话。“贾斯丁,我是个相信奥斯瓦尔德12理论的人。奥斯瓦尔德开枪杀死了肯尼迪,没有共犯。阿诺德·布卢姆失去理智,杀了特莎。司机抵抗,所以布卢姆也砍了他一刀。然后割下头丢进草丛里给胡狼吃。狗杂种。东猜西想了那么久之后,我们总会接受明显的事实。太妃布丁?碎苹果蛋糕?”他以手势告诉服务生端咖啡来,“看在老朋友的分上,要不要我私下给你一些警告?”

“请说。”

“你请了病假,你的处境很困难。不过,你是老资格的外交官,你懂得规则,也仍然是非洲的人,而且你还在我监管之下。”为了避免让贾斯丁误认为这是对他的处境所下的浪漫定义,又赶紧说,“如果搞清楚状况了,有很多好事在等你,有很多我不想让人撞见的好事。如果你私藏了你不应该有的所谓机密信息——不管是藏在脑袋里或其他什么地方——这样的信息都属于我们,不属于你。现在这个世界比我们那个时代的还要险恶。到处都有很多坏心肠的人在争先恐后使坏,造就了很多难看的品行。”

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学到的,贾斯丁从他的玻璃密闭舱中想着。他以无重状态起身,很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影像同时映在许多面镜子上。他从各种角度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人生的各个年龄层。住在大房子里失落的小孩,热爱厨艺与园艺的贾斯丁;小学是橄榄球明星的贾斯丁;职业单身汉贾斯丁,将寂寞埋藏在数字里;外交部白人希望所寄的贾斯丁,也是没有希望的贾斯丁,与朋友千年蕉合影;最近丧妻、独子也死去的贾斯丁。

“你一直很好心,伯纳德。谢谢你。”

他的意思是——就算他不是言不及义的话——谢谢你帮我上了一堂高级诡辩班的课;谢谢你建议把我妻子的命案拍成电影,把我最后仅存的一点感性践踏得稀烂;谢谢你说出她十八页的世界末日剧本,也说出了她和伍德罗的幽会,也对我逐渐恢复的记忆加入其他动人的细节;还有,谢谢你对我的私下警告,说话时闪烁出一丝钢铁光泽。因为我在细看的时候,也在自己的眼神中看出相同的闪光。

“你脸色发白了。”佩莱格里以指控的口吻说,“什么事不对劲吗,老弟?”

“我没事。能够见到你,让我感觉好多了,伯纳德。”

“补点觉。你的元气不足。我们周末再碰面好了。带朋友来,带个稍微会玩的朋友。”

“阿诺德·布卢姆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活人。”贾斯丁说,他说得很谨慎很清晰,这时佩莱格里帮他穿上雨衣,帮他提来皮包。他这句话是说出了口,还是对着脑子里数千个尖叫的声音说的,他就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