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很聪明,”戴兹严肃地道,“要不是因为狗急跳墙,谁都不会那么傻。因为副总统拒绝在弹劾议案上签字,他们已经急眼了。而且,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幕僚会扛不住。”
克里斯蒂安还是不喜欢他这番解释:“可是他们了解你,知道你虽然肌肉松弛了,但做人还是很强硬的,我也见过你发威的样子。你掌管过美国最大的公司之一,而且就在五年前刚刚干掉了IBM一个讨厌的新部门。他们怎么会认为最后抗不住的是你呢?”
戴兹耸耸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强硬。”他停了停,“你自己也这么想,虽然你没有到处宣扬。我也是,威克斯和格雷也一样。弗朗西斯倒是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就是最强硬的。我们都得小心着弗朗西斯,小心他强硬得过了头。”
克里斯蒂安·克里去拜访了杰若琳·阿尔巴尼斯,她拥有华盛顿特区最有名的饭店,名字顺理成章叫“杰若琳”饭店。饭店有三间巨大的餐厅,由豪华的休息厅和高级酒吧分隔开来。共和党人集中去一间餐厅,民主党人去另外一间,行政部门和白宫的工作人员就在第三间用餐。三拨人就一点达成了共识:这里的食物美味,服务贴心,老板娘更算得上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人之一。
二十年前,杰若琳还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她的老板是一名银行业的说客。他把杰若琳介绍给了马丁·马福德,当时,马福德还没有得到“占为己有”这个绰号,但是事业已经蒸蒸日上。马丁·马福德被她的聪明、强势和冒险精神深深吸引,整整五年,两人都保持着情人关系,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社会活动。杰若琳·阿尔巴尼斯继续她的游说事业,这份工作比人们想象的更复杂和高级,需要大量的研究技巧和行政天分。不过奇怪的是,她做这一行最大的资本却是她曾在大学获得过网球冠军。
作为银行业重要说客的助手,她花了大量的工作时间收集金融数据,为的是说服国会金融委员会的那些专家们制定一些对银行业有利的法律。后来她成为了会议晚宴的女主人,招待参众两院议员。她惊讶地发现这些喜怒不形于色的立法委员们其实都十分猥琐。私下里,他们就像一群狂野的金矿矿工,狂喝滥饮,唱着黄色小曲儿,还学着老派的美式作风捏她的屁股。他们色迷迷的样子令她既诧异又得意。事情发展到后来,她就开始坦然地和那些既年轻又风度翩翩的议员们一起去巴哈马群岛和拉斯维加斯,而且都是打着开会的旗号。她甚至还去伦敦参加过一次汇集了全球高级经济顾问的论坛。她无意要影响对某一法案的投票,也不想搞什么诈骗,但如果人们就某一法案的投票正游移不定,而又有一个像杰若琳·阿尔巴尼斯这么漂亮的姑娘,抱着一摞一英尺高的著名经济学家写的观点报告给议员们看时,你就很有机会获得决定生死的赞成票。就像马丁·马福德说的那样:“作最终决定的时候,一个男人很难对前一天晚上刚刚吮吸过他鸡巴的女人投反对票。”
马福德培养了她高雅的生活趣味。他带她参观纽约的各个博物馆;带她去汉普顿见识那些有钱人和艺术家,老牌富翁和金融新贵,著名记者和电视主播,以及严肃小说作家和重磅电影大片的编剧。在这些地方,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本来不足为奇,但是优秀网球运动员这一身份就让她变得十分抢眼了。
因为球技而爱上她的男人比因为脸蛋而爱上她的男人要多。政治家和艺术家通常对高尔夫都不太精通,而网球正是这些人愿意和漂亮姑娘一起消遣的运动。混合双打时,杰若琳总能和搭档配合无间,一边炫耀着她美丽的双腿和手臂,一边争取胜利。
但杰若琳也终于到了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未来的时候了。她已经四十岁,却还是单身一人,而她要游说的那些议员都已经六七十岁,没什么吸引力了。
马丁·马福德急于帮她爬上银行高层,但是经历过华盛顿的刺激生活之后,银行业就显得枯燥乏味。美国的立法委员们在公众事务上谎话连篇,在男女关系方面倒是很坦率,这些都让她着迷。这一次又是马福德帮她解决了问题,他也不想让杰若琳埋没在乱七八糟的计算机报告中,她在华盛顿那间装修典雅的公寓是他在繁重公务之外的避难所。马福德想到一个主意,让她拥有并管理一家饭店,专门招待那些政界人士。
开饭店的本钱是美国斯特林信托基金提供的,这是一个为银行业利益服务的掮客组织,他们给了杰若琳五百万美元贷款。饭店是照着杰若琳的要求特别建成的。这是一家不对外开放的高级俱乐部,是华盛顿政客们的另一个家。国会开会期间,很多议员都得和家人分开,而杰若琳的饭店正好能帮他们度过孤独的夜晚。除了三间餐厅、休息厅和酒吧之外,饭店还设有一间电视房,一间阅览室,里面陈列着英美两国出版的主要杂志。还有一间棋牌室,可以在里面玩国际象棋、跳棋或者扑克。但是饭店真正吸引人的地方是它的居住区,就在餐厅楼上。居住区一共三层,有二十间公寓,都被说客租用了。这些说客再把公寓借给议员和重要的行政官员,供秘密联络之用。杰若琳在这些事上素以谨慎闻名,因为她掌管着所有房间的钥匙。
杰若琳惊讶地发现,这些辛苦工作的人们还有这么多时间拿来拈花惹草,他们简直不知疲倦。其中还有些上了岁数的人,他们已经有了稳定的家庭,甚至连孙辈都有了,他们最积极。杰若琳最喜欢看这些众议员和参议员出现在电视上,个个都一本正经、道貌岸然,他们宣讲道德,谴责毒品和放荡的生活,还强调传统价值观的重要性。她并不觉得他们有多虚伪。这些人毕竟已经为国家耗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他们应该获得更多的关心。
她不太喜欢年轻议员的傲慢,还有那副一边溜须拍马,一边装模作样的德性。但是她喜欢那些老家伙,比如说有一位满脸严肃、愤世嫉俗的参议员,他在公众场合从来不笑,但是每周至少两次要光着屁股跟年轻的“模特”们调笑嬉闹一番——就是金茨众议员这老头儿。他的身体就像一艘落了疤的齐柏林飞艇,长相又丑,所以全国人民都深信他是个诚实的议员。所有这些人在私底下都衣衫不整、放荡恶心,但是她就是喜欢他们这样。
只有极个别女议员来过这家饭店,而且她们从未入住过公寓——女权主义尚未发展到这一步。为了弥补这一点,杰若琳专门为她的女性朋友,包括艺术家、漂亮的女演员、歌手和舞者们,在饭店里提供小型午餐会。
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能否和那些身居高位的美国人民公仆之间建立友谊,她并不关心。但是,当尤金·戴兹这位美国总统的幕僚长带了位前途无量的年轻舞娘出现在她面前,并且请她悄悄塞给他饭店楼上一间公寓的钥匙时,她还是十分惊讶。更让她震惊的是,这种关系竟然发展成了“恋情”。戴兹并没有多少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他每次能待在公寓里的时间不过就是午饭后的一两个小时而已。而且杰若琳也从没指望一个付租金的说客能从这种恋情中获得什么。戴兹的决定不会因此受什么影响,但至少在极个别的情况下,他能把说客们的电话接进白宫,而那些说客的客户们也都对他们的手眼通天感到五体投地。
杰若琳在和马丁·马福德八卦闲聊时,会把所有这些消息都告诉他。两人都明白,他们并不会利用这些信息,至少不会用它来敲诈勒索。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会毁掉这家饭店,而饭店的初衷是要促进良好的关系,然后帮那些买单的说客多套出一点消息。此外,这家饭店就是杰若琳的身家性命,她也不允许它有任何差池。
所以,有一天午餐和晚餐之间,客人寥寥的时候,克里斯蒂安·克里的突然造访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他。她喜欢克里,尽管他不经常来饭店用餐,也从不光顾楼上的公寓。但是她并不害怕,因为知道自己并没做过什么可以让他指责的事情。就算有什么丑闻发酵了,不管那些新闻记者想干什么,或者某个年轻姑娘要说些什么,她自己都能撇得干干净净。
她先叨念了几句客套话,对克里眼下面对的谋杀和劫机这样的艰难处境表示同情,但是她很小心,避免自己听起来像是要从他嘴里套取内部信息的样子。克里也谢过了她。
然后他说:“杰若琳,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我想给你一个警告,为的是保护你自己。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你很震惊,我刚得知这消息时也是一样的感觉。”
啊,他妈的,杰若琳想。有人给我惹麻烦了。
克里斯蒂安·克里继续道:“有个金融业的说客是尤金·戴兹的好朋友,但现在他想给尤金头上扣屎盆子。他催促戴兹在一份文件上签字,那份文件会给总统造成巨大损害。他威胁说,要把戴兹使用过你饭店某一间公寓的事公之于众,那会毁了戴兹的事业和婚姻。”克里大笑起来,“耶稣啊,谁能想到尤金也能搅进这种事呀。说来说去,咱们都是普通人呢。”
杰若琳并没有被克里斯蒂安的幽默给蒙住,她知道自己必须万分小心,否则她的人生很有可能就会彻底完蛋。克里是美国总检察长,据说一直都是个危险人物。他如果要找自己的麻烦,她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就算她手里有马丁·马福德这张王牌也没用。她说:“我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没错,我给了他楼上一间公寓的钥匙,但是,天地良心,这只是我们的常规服务。我们也没留下任何记录,谁也不能在这上面算计我或者戴兹。”
“当然,我知道,”克里斯蒂安说,“但是难道你没有看出来,那个说客绝不敢自己主动干扣屎盆子这样的事?上面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杰若琳有些不自在起来:“克里斯蒂安,我发誓我绝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任何秘密,我绝不会把我自己的饭店往火坑里推,我没那么蠢。”
“我懂,我懂,”克里斯蒂安用安慰的口气说,“但是你和马丁已经是多年的好朋友了,说不定你把这事当成其他小道消息一起告诉过他。”
现在杰若琳真的害怕了。突然,她就置身于两位准备开战的实权人物之间。此时她最想做的就是从这一切中抽身。她也知道这时候最坏的招数就是撒谎。
“马丁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她说,“这种愚蠢的敲诈行为。”这样一来,她也等于承认了自己曾经告诉过马丁,但肯定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交代一切。
克里斯蒂安仍然用着安慰的语调。他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猜出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他说:“尤金·戴兹叫那个说客回去吃屎。然后他把经过跟我说了,我说我会处理的。现在,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曝光戴兹的事了。原因之一是,我已经到这个地方来找过你,而且态度强硬,你会觉得自己完了。你得一个个指认所有用过那些公寓房的人。可能会扯出一大团丑闻。你的说客朋友就是希望戴兹能乱了阵脚,但是尤金看出了他的这个企图。”
杰若琳还是不怎么相信。“马丁绝对不会煽动这么危险的行动,他是银行家。”她微笑着对克里斯蒂安说。他却叹了一口气,决定得来点硬的了。
“听着,杰若琳。”他说,“我是不是非得提醒你,‘占为己有’·马丁这个老家伙,他跟你平时认识的那些迟钝保守的银行家老好人可不一样。他这辈子惹过几次大麻烦,而且他那几十亿的财富也不是光明正大搞到的。他以前做事很绝。”他停顿片刻,“现在他正在搞的这些事,对你对他都很危险。”
杰若琳很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你知道不管他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的确,”克里斯蒂安说,“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必须得对马丁实行监视,我希望你帮我监视他。”
杰若琳态度很坚决。“绝对不行,”她说,“马丁一直待我不薄,他是个真朋友。”
克里斯蒂安道:“我不是要你当间谍。我不想打听他生意上或者私生活方面的任何消息。我想请你做的很简单,就是如果你知道他正在采取什么对总统不利的行动,及时跟我告个警就行。”
“见你的鬼,”杰若琳说,“你给我滚出去,我得为客人准备晚餐了。”
“没问题,”克里斯蒂安彬彬有礼地道,“我这就走。不过你得记住一点,我是美国总检察长,我们现在都处在艰难时期,和我交个朋友对你可没什么坏处。所以关键时刻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适时地给我透露一点点消息,谁也不会知道。好好用脑子想想吧。”
他转身离开。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杰若琳可能会告诉马丁·马福德他们今天的会面谈话,这样正好,因为这样马丁就会更加谨慎。或者,她不告诉马丁,然后在恰当的时候就会向他告密。两种情况他都不吃亏。
司机关掉了警铃,一行人悄声滑进先知宅邸的大门。克里斯蒂安注意到环形车道上停着三辆豪华客车,不过奇怪的是,那几个司机都坐在驾驶室里,并没有站在外面抽烟。每辆客车旁边都有一个衣着不俗的高个子男人在闲逛。克里斯蒂安一眼就看穿了他们,他们是保镖,所以先知一定是要接待重要的访客。而这也正是老人急忙叫他过来的原因。
管家和克里斯蒂安打了个招呼,带他进入专为开会而设的起居室。先知正坐在轮椅上等着他,会议桌周围坐着四名苏格拉底俱乐部的成员。克里斯蒂安看到他们觉得很奇怪,按照他的最新消息,这四人此时应该在加利福尼亚。
先知操纵着轮椅到了会议桌一端。“你一定得原谅我这小小的欺骗行为,克里斯蒂安。”他说,“我觉得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让你来见见我的朋友是很重要的。他们都急着想跟你谈谈。”
仆人们已经送上了咖啡和三明治,正端上各种饮料。桌子下面有个按钮,先知伸手就可以按到,仆人们会应声而来。苏格拉底俱乐部的四个人都已经恢复了精神。马丁·马福德点燃了一支巨大的雪茄,并解开了衣领的扣子,松了松领带。他看起来有些严肃,但是克里斯蒂安知道这种严肃不过是为了掩饰恐惧而造成的肌肉僵硬罢了。
“马丁,尤金·戴兹告诉我,你的一个说客今天给了他一个很坏的建议,我希望你本人跟这事没什么关系。”
“戴兹分辨得出好坏,”马福德道,“要不然,他也不会坐到总统幕僚长的位子。”
“当然,他可以分辨,”克里斯蒂安说,“他也不用我来教他怎么迎头反击,不过我可以帮他一把手。”
克里斯蒂安看得出来,先知和乔治·格林威尔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劳伦斯·萨勒坦和路易斯·英弛则面露笑容。
英弛不耐烦地道:“这不重要,和我们今晚要开的会没什么关系。”
“我们来开会到底为什么事?”克里斯蒂安问道。
回答问题的是萨勒坦,他语调流畅,带有息事宁人的意味——需要处理冲突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的语气。“现在是一个十分艰难的时期,”他说,“我觉得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的时期,所有有责任感的人都应该团结起来,拿出对策。这里所有人都赞成让肯尼迪总统暂时去职一个月,国会将在明晚的专门会议中进行投票表决。副总统杜·普雷拒绝在文件上签字,这就让事情变得比较难办,但是也并非不可能。如果你作为总统的幕僚,能在议案上签名,那么就是帮了大忙了。这就是我们要请你做的事情。”
克里斯蒂安吃惊得不知如何应答。先知插话道:“我同意。肯尼迪最好不要插手处理这次的特别事件,他今天的行动完全失去理性,这根本就是想报仇。这样会导致很多可怕的后果,克里斯蒂安,我恳请你听听这些人的意见。”
克里斯蒂安加重语气答道:“这绝对没有可能。”他直截了当地对先知说,“您怎么能参与这件事呢?所有人反对我,都可以理解,但怎么可能是您?”
先知摇摇头。“我没有反对你。”他说。
萨勒坦说:“他不能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个人悲剧,就破坏五百亿美元的资产,民主国家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克里斯蒂安已经缓过神来。他用理智的语气道:“事实不是这样,弗朗西斯·肯尼迪是经过反复考虑的。他不希望劫机犯几周内都让我们一直不得安宁,占用你电视台网的节目时间。萨勒坦先生,美国就要变成世界的笑柄了。看在基督的份上,他们竟然刺杀了天主教廷的教皇,他们还杀死了美国总统的女儿。你们还想和这样的人谈判吗?你们想释放教皇刺客吗?你们这样还说自己爱国,还说要为国分忧?你们就是一帮伪君子。”
乔治·克林威尔第一次开口发言了:“其他的人质怎么办?你要牺牲他们吗?”
克里斯蒂安毫不思索地回击道:“是的。”他停了一下,“我认为总统的办法才最有可能让所有人质活着回来。”
格林威尔道:“伯特·奥蒂克现在已经去舍哈本了,你是知道的。他已经向我们保证能够说服劫机者和苏丹释放其余所有人质。”
克里斯蒂安不以为然:“我还听他向总统保证过,特丽莎·肯尼迪绝不会受到伤害,但是现在她已经死了。”
萨勒坦道:“克里先生,这些小问题我们争论到世界末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现在没时间了,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让事情更容易解决。不管你是否同意,该做的事就必须得做,我跟你保证这一点。但是为什么要让大家内讧呢,为什么不和我们团结起来共同为总统服务呢?”
克里斯蒂安冷冷地看着他:“少来这套。我就跟你们坦白吧,我知道你们在这个国家地位举足轻重,甚至超越了宪法的权限。一旦危机过去,我的部门就要一个一个调查你们。”
格林威尔叹了口气。年轻人激烈和不理智的愤怒对他这种饱经历练和岁月风霜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他对克里斯蒂安道:“克里先生,我们都很感谢你能来,我希望彼此之间都不要有什么个人恩怨,大家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帮助我们的国家。”
克里斯蒂安说:“你们的行动是为了挽救奥蒂克的五百亿美元。”他突然灵光一闪,这帮人其实并不真指望能说动他,他们只是在威胁自己。他其实仍然能保持中立,他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恐惧,他们害怕自己。他有权力,更重要的是,他有意志。而唯有先知一个人能够提醒他们要小心自己。
他们都沉默着,接着先知说道:“你可以走了,我知道你还会回来的。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发生的一切,让我和你在一起。”
克里斯蒂安因为先知的背叛而伤心:“您应该预先警告我的。”
先知摇摇头:“那样你就不会来了。而且我说了你不会签字,他们也不相信,我只好让他们来亲自领教了。”他沉吟片刻,“我送你出去吧。”他对克里斯蒂安说。然后他就操纵着轮椅出了房间,克里斯蒂安跟在后面。
克里斯蒂安走出房门之前,转头看着苏格拉底俱乐部的人:“先生们,我请求你们,不要让国会这样做。”他的语气充满震慑,结果大家都没有说话。
先知和克里单独走在通往入口门厅的坡道上时,先知停住轮椅。他抬起头来,苍老的皮肤上布满褐色的老人斑。他对克里斯蒂安说:“你是我的教子,你是我的继承人。刚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关爱。但是别说我没警告你,我热爱自己的国家,我觉得你的弗朗西斯·肯尼迪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危险。”
平生第一次,克里斯蒂安·克里对这位他一向爱戴的老人感到一丝愤恨。“您和您的苏格拉底俱乐部现在拿住了弗朗西斯的要害。”他说,“你们这些人才会造成危险。”
先知仔细打量着他:“不过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担心,克里斯蒂安,我请求你,不要鲁莽,不要做不可挽回的事。我知道你手握大权,更重要的是,你还很有心计。你很有天分,这我知道,但是不要企图操控历史。”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克里斯蒂安说。他现在很心急,回白宫之前,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先知叹了口气:“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爱你的。你是我唯一爱着的活人。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决不允许任何事情伤害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和你在一起。”
虽然克里斯蒂安很生气,但他仍然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对先知一贯的爱戴。他捏了捏老人的肩膀:“无论如何,这只是政见不同而已。以前我们也有过争议。别担心——我会打电话给你。”
先知给了他一个歪歪扭扭的微笑:“别忘了我的生日聚会。等到这一切结束,而我们都还活着的话。”
克里斯蒂安吃惊地看到泪珠掉落到先知那干瘪的双颊上。他俯下身,亲了亲先知的脸颊,干燥,冰冷,就像是玻璃。
克里斯蒂安·克里回到白宫时已经很迟了。这之前,他最后去的地方是格莱斯和提波特的秘密审讯地。
他直接去了奥德布拉德·格雷的办公室,但是秘书告诉他格雷正和金茨众议员以及兰博迪诺参议员开会。秘书看起来好像吓了一跳,她也听说了国会正在准备让肯尼迪总统下台。
克里斯蒂安道:“叫他回来,告诉他有要紧事。让我用一下你的办公桌和电话,你先到化妆间去。”
格雷接通了电话,以为他在和自己的秘书通话。“最好是重要的事。”他说。
克里斯蒂安道:“奥托,我是克里斯。听着,苏格拉底俱乐部有几个家伙刚刚让我在弹劾议案上签名。他们也让戴兹签,还企图用他和那个舞娘的婚外恋来敲诈他。我知道威克斯正在去舍哈本的路上,所以他不会签名。你会签吗?”
奥德布拉德·格雷的声音温文尔雅:“真有趣,我刚刚也被办公室里两位先生劝说签名呢。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我不会签字的。而且我已经告诉他们,没有哪个私人幕僚会签名的。我都不用问你。”他的语气里有一点反讽的味道。
克里斯蒂安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签,奥托,但是我还是得问问。不过你听着,先吓唬他们一下,告诉那帮人,作为总检察长,我正在启动敲诈戴兹的调查。还要告诉他们,我这里有很多关于那些众议员和参议员的材料,写的可都不是什么好话,我会向外界透露的。特别是他们和苏格拉底俱乐部之间的生意往来。我现在没工夫听你用那牛津腔说废话。”
格雷温声道:“谢谢你的建议,老兄。不过咱们为什么不你管你的事,我管我的呢?不要找别人来挥动你的剑,你自己挥舞才对呀。”
奥德布拉德·格雷和克里斯蒂安·克里之间一直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敌意。私人角度来说,他们都互相欣赏并尊敬对方。两人都长相不俗。格雷做事很勇猛,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挣来的。克里斯蒂安·克里出身富贵,但是拒绝当个纨绔子弟。他们二人都受到世人的尊敬,都对弗朗西斯·肯尼迪忠心耿耿。两人还都是十分干练的律师。
不过,两人总是彼此提防。格雷坚信社会进步要依靠法律,这也是他作为总统和国会的联络员的价值所在,而且他一直不信任克里独揽大权的做法。在美国这样的国家,竟然有人既是联邦调查局局长、特勤局局长,同时还是总检察长,这太过分了。的确,弗朗西斯·肯尼迪已经解释过他的权力如此集中的原因——为了保护总统本人不受到暗杀的威胁,但格雷就是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克里一直因为格雷对一切法律事务都一丝不苟而有些不耐烦。格雷是个公认的谨小慎微的政治家,他总是和政客还有政治问题打交道。但是克里斯蒂安·克里觉得首先得铲除日常生活中那些跟暗杀有关的烂事再说。弗朗西斯·肯尼迪当选总统之后就似乎给美国这块木头引来了很多蛀虫,只有克里知道总统已经受到了几千次的暗杀威胁,只有克里才能踩死这些蛀虫,他真看不出法律在这方面怎么能发挥更好的作用。至少克里是这么想的。
现在关键问题来了:克里想要动用职权,格雷则希望通过法律来解决。
“好吧,”克里斯蒂安说,“我会尽我的本分。”
“很好,”格雷道,“现在我和你一起去见总统吧,他要我这边一完事就马上和你一起到内阁会议室去。”
格雷在电话上和克里说话时,故意表现得那么随便。现在他正面对着金茨众议员和兰博蒂诺参议员,苦涩地笑笑。“不好意思,让你们听到这些。”他对他们说,“克里斯蒂安不喜欢弹劾行动,这本是关乎国家利益的事,他却把它搞成了个人问题。”
兰博蒂诺参议员道:“我从来就不建议接近克里,但是我认为我们在你这里还有机会,奥托。当时总统任命你担任与国会的联络官,我们就觉得这是一个莽撞的决定——你要怎么和我们南部来的同事们沟通呢?他们的脑筋都还没完全转过弯来。但是我不得不说在过去三年内,你赢得了大家的心。如果总统肯听取你的意见,很多提议就不会遭国会否决了。”
格雷一直面无表情,他用那丝般圆润的语调说:“我很高兴你们来见我,但是我觉得国会启动弹劾程序是犯了一个大错误。副总统并没有签名。的确,你们几乎已经获得了所有内阁的支持,但是没有一个幕僚肯签名。所以国会不得不投票,使自己成为弹劾机构。这是非常错误的一步,这说明国会可以践踏这个国家的民意。”
格雷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以前在谈判场合,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知道这会给人留下怎样的印象。他身材彪悍,因此走来走去时,会使人产生控制和攻击性的错觉。他身高将近六英尺四英寸,体型就像奥林匹克运动员一样壮硕。他的衣服裁剪精良,说话带有一丁点的英国口音。他看起来像极了电视广告中那种有权有势的高官——只不过他的皮肤是咖啡色,而非白色。但是这一次,他就想表现出那么一点威吓的样子。
“你们二位都是我非常崇敬的国会议员。”他说,“我们相互之间也一直很了解。你们也知道,我曾建议肯尼迪一定要等到先打下良好的社会基础,再推行他的改革项目。我们三个人都明白重要的一点——权力的不当使用最容易导致悲剧。这也是政治上最普遍犯的错误之一。但如果国会弹劾总统的话,就正是在犯这样的错误。如果你们成功了,你们就在政府中开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先例。将来要是某一位总统获得了过大的权力,那么这次事件就会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到时总统的首要目标就是削弱国会的力量。你们现在获得的不过是短期利益。你们阻止了对达克城的摧毁行动,挽回了伯特·奥蒂克的五百亿美元投资。但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将鄙视你们,因为毫无疑问,人民是支持肯尼迪的行动的。或许他们支持的原因不对——我们都知道选民特别容易因为情绪化而摇摆不定,而这些情绪正是我们这些政府官员要控制和引导的。肯尼迪现在就算是下令在舍哈本上空投下原子弹,这个国家的人民也会赞成。很愚蠢,是吧?但公众的情感就是这样,你也明白。所以对国会来说,理智的做法就是后退一步,看看肯尼迪的行动是否能够把人质带回,并且把劫机者送进监狱。这样人人都开心。如果决策失败,劫机者杀死了人质,那么你们就可以弹劾总统,而且看起来个个像英雄。”
格雷已经费尽唇舌了,但是他知道都没用。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旦他们想要做什么事,甚至是最智慧的议员也会坚持做到的,什么样的劝说都无法阻止他们。
金茨众议员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你这是在和国会的意愿作对,奥托。”
兰博蒂诺参议员说:“真的,奥托,你在打一场必输之仗。我知道你对总统十分忠诚,我也知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总统会让你进入内阁。让我告诉你吧,参议院还是会准许的,你依然可以进入内阁,只不过不是肯尼迪的安排而已。”
格雷点头表示感谢:“我对此感激不尽,参议员。但是我不能遵从你的要求。我觉得总统有充分的理由作出他那样的决定,我认为那个行动会很有效,人质会被释放,罪犯身陷囹圄。”
金茨猛地粗鲁打断道:“这都不是主要问题,我们就是不允许他摧毁达克城。”
兰博蒂诺参议员和缓地说:“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样野蛮的行动将伤害我们和世界各国的关系。你明白的,奥托。”
格雷说:“让我把话挑明吧,除非国会取消明天的特别会议,除非它撤销弹劾总统的动议,否则总统将直接通过电视向美国人民呼吁。请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你那儿的那些人。”他忍住没说出“还有苏格拉底俱乐部”这几个字。
早在恺撒被谋杀之前,他们就已经不相信什么亲切友爱之类的那套政治虚文了。格雷走出房间,和克里碰头,一起去参加总统的会议。
但是他最后的那番话确实动摇了金茨众议员的信念。在国会这么多年,他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在他家乡所在的那个州,他的妻子是几家有线电视公司的合伙人及股东;他儿子的律师事务所是南部最大之一。他衣食无忧,但是他热爱众议员这份事业,它给他带来的快乐是金钱所给不了的。做一名成功政治家最令人着迷的地方在于,你的老年生活仍然像年轻时一样精彩。即便你已变成一个走路蹒跚的老人,你那衰老的脑细胞已经不能进行思考,大家仍然尊敬你,听你的意见,拍你的马屁。你有国会委员会和下属委员会,手中握着大把大把的“肥肉”项目基金。你还能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把舵引航。尽管你年老体衰,充满阳刚气的年轻人仍然在你面前瑟瑟发抖。金茨知道,终有一天,他对美食、佳酿和美女的胃口都会消退,但是只要他大脑里还有最后一个细胞活着,他就还能享受发号施令的乐趣。当手下仍然听从你的命令,你就不会惧怕死亡的迫近。
所以,金茨有些担心。他在国会的席位会不会因为什么大灾难而不保?没有出路,他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能否让弗朗西斯·肯尼迪去职。他对兰博蒂诺参议员说:“我们不能让总统明天上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