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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好吧。”肯尼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什么联系吗?”他问。

他看出克里斯蒂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戴兹却不明就里。“我是说教皇遇刺和劫机事件之间。”他补充道。见两人都没有回答,他又说:“到内阁会议室去等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他们出去了。

肯尼迪自己受到严密保护,几乎不会遇到暗杀这种事,但他一直都明白自己不可能完全保护好女儿。她太独立,绝不允许他限制自己的生活。而且,也没有什么人会对他女儿下手,他都想不起来有哪个国家首脑的女儿遭到过袭击。对任何恐怖分子或革命组织来说,这种行为从政治和公关的角度来说都是一步臭棋。

父亲的就职典礼结束之后,特丽莎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了。她让女权主义者和极端政治组织随意使用自己的名字,同时宣布自己的生活与其父的生活将大相径庭。肯尼迪从未想过劝说特丽莎不要如此特立独行,也不曾要求她在公众面前展现一个虚伪的乖女孩儿形象。他爱她,这就够了。每当特丽莎到白宫小住时,父女俩总是相处甚欢,一起争论政治,剖析权力。

保守的共和党媒体和臭名昭著的八卦小报曾频频出击,希望把总统的名声搞臭。媒体拍到过她不少照片,都是参加各种游行的:什么女权主义、反对核武,甚至还有一次是为巴勒斯坦人争取家园,这下好了,估计不少报纸的讽刺专栏都能因此火起来。

奇怪的是,美国民众对特丽莎·肯尼迪倒是颇为关爱,即便后来得知特丽莎和一个意大利极端分子在罗马同居,他们也不以为意。报纸上曝光了他们两人手牵手在古老的石板街上散步拥吻的照片,还有他们居住的公寓外的阳台。那个年轻的意大利恋人十分英俊,特丽莎一头金发,爱尔兰血统的皮肤白如凝脂,还有一双肯尼迪家族遗传的湛蓝无瑕的眼睛,显得美丽动人。照片中的她继承了肯尼迪家族的瘦长身材,随意地穿着意大利风格的休闲服,看上去楚楚动人,因此照片下面的图片说明实在无法使用任何恶毒的字眼。

最近曝光的一张照片上,特丽莎挺身而出,替她的意大利恋人挡住了意大利警察的棍棒。这张照片唤醒了年龄稍长的美国人长埋已久的情感,让他们再度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在达拉斯的悲剧。

她是个机智的姑娘。总统竞选时,电视台的记者对她穷追不舍:“那么你赞同你父亲的政治观点吧?”如果她说“是”,到了电视上就会变成一个伪君子,或者说是被渴望权力的父亲操纵的幼稚孩童;如果她说“不”,新闻的大标题就会暗示,她并不支持父亲参加总统竞选。不过,特丽莎充分显示了肯尼迪家族的政治天分。“当然了,他可是我爸爸。”说着,她还要拥抱一下父亲,“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不过他要是做了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我就冲他大喊大叫,跟你们记者一样。”她的反应赢得了广泛好评,肯尼迪最喜欢她这一点了。但是现在,她正有着生命危险。

要是她和自己再亲密一些,要是她做个乖女儿,和他一起住在白宫,要是她不那么偏执,那么她就不会落入现在这种境地。她为什么非得找个激进的外国大学生做男友呢,说不定就是他向劫机者透露了关键信息。肯尼迪前思后想,忍不住笑话自己了。此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因为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而感到愤怒。他爱她,一定要救她。至少这件事他还有能力抗争,不像上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尽折磨,然后痛苦地死去。

尤金·戴兹走过来,告诉他时间到了,大家都在内阁会议室等着他。

肯尼迪一进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赶紧伸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但是他们都围拢过来,想安慰他两句。肯尼迪穿过人群,走到办公室那张长椭圆办公桌的一端,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桌子上方悬挂着两座枝形吊灯,浅色的灯光照得深棕色的桌面有些发白,黑色的皮椅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桌子两边各有六把椅子,房间另外一边靠墙还放着一排。墙上的烛台式灯盏也亮着。朝向玫瑰花园的两扇窗户旁边是两面旗子:美国的星条旗,还有总统旗,深蓝的底色上面满是白色的星星。

肯尼迪的班底成员都坐得离他最近,把工作日志和备忘便笺放在椭圆办公桌上。稍远一点坐着内阁成员和中情局局长,桌子的另一头坐着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这位将军穿着全套制服,在一群衣着庄重的人中就像一幅颜色俗气的纸板像。副总统杜·普雷坐在桌子对面,与肯尼迪隔开了一段距离。她是会议室中唯一的女性,穿着白色的丝绸衬衣,外搭一件时尚的深蓝西装,俊俏的面容十分严肃。房间里充满了来自玫瑰花园的香气,丝丝缕缕渗透进遮挡着玻璃室内门的厚重窗帘和帷幕,帷幕下面碧绿色的小地毯映得房间绿莹莹的。

首先汇报情况的是中情局局长西奥多·泰佩,也是曾经的联邦调查局局长。他毫不张扬,也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他从来不滥用中情局的权力去干那些冒险、违法或者扩张势力的勾当。他深受肯尼迪私人幕僚的信任,特别是克里斯蒂安·克里。

“在这几个小时中,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确凿的情报。”泰佩说,“刺杀教皇的行动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意大利骨干分子干的。劫持特丽莎飞机的一伙人来自不同国家,领头的是个阿拉伯人,大家都叫他亚布里尔。两件事情发生在同一天,同一座城市,似乎是个巧合。当然,对于这一点我们不能完全轻信。”

肯尼迪轻声说:“此时此刻,刺杀教皇不是我们首要关注的事。我们最大的担心是劫机,他们提出什么条件了吗?”

泰佩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没有,这种情形的确很反常。”

肯尼迪道:“赶紧去联系人员,准备谈判,并把进展随时向我个人报告。”他接着转向国务卿,“哪些国家会帮助我们?”

国务卿答道:“所有国家——其他那些阿拉伯国家都吓坏了,他们都不喜欢将您的女儿劫为人质的花招。这种做法有损他们的名誉,让他们想到自己国家血债血偿的传统,而且他们觉得从这次事件中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法国和舍哈本苏丹的关系不错,他们说可以派出现场观察员来协助我们。英国和以色列帮不上忙——他们靠不住。不过,只要劫机者不提出条件,我们就只能耗着。”

肯尼迪转向克里斯蒂安:“克里斯,你怎么看,他们为什么不提条件?”

克里斯蒂安道:“或许还不到时候,或者他们还有别的招数没使出来。”

内阁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映衬着沉重的高背椅黑黝黝的底色,墙上的灯光把房间内每个人都衬得面如死灰。肯尼迪沉默着,他们开始汇报,所有人都在说着他们可能采取的措施——以制裁作威胁,以海军封锁作威胁,冻结舍哈本在美国的所有财产等等——他只是听着,什么也不想。所有的电视节目和新闻报道连篇累牍,都是关于劫机者的,全世界都在期待着劫机者能够提出谈判的条件。

过了一会儿,肯尼迪转向奥德布拉德·格雷,突然说道:“安排一个会议,我和我的班底要见国会领导人,还有相关委员会的主席。”然后他又转向阿瑟·威克斯,“你们国家安全参谋部的人马上去制订几个预案,防备事态扩大。”肯尼迪起身准备离开,同时一字一顿地对大家说,“先生们,我必须告诉你们,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我觉得罗马天主教皇遇刺和美国总统的女儿被绑架不可能碰巧在同一天发生在同一座城市。”

亚当·格莱斯和亨利·提波特已经安排好了复活节这天的工作——不是什么科研项目,而是要消除他们所有的犯罪痕迹。在两人的公寓里,他们把所有用来剪贴字母拼凑信息的旧报纸都捆成一捆,用吸尘器清除掉所有可能的剪报碎片,甚至连剪刀和胶水都扔掉了。他们还冲刷了墙壁,然后去大学的工作室,将用来制造炸弹的所有工具和装置都处理掉。他们干完活儿,才突然想起来打开电视。听到教皇遇刺和总统女儿被绑架的消息,两人相视一笑。亚当·格莱斯说:“亨利,看来我们的时机到了。”

这是个漫长的复活节。中情局、陆海两军和国务院的人把白宫挤得满满的。所有人一致认为,恐怖分子到现在还没有提出任何释放人质的条件,这是最棘手的问题。

白宫外,街道上排满了车辆,报纸和电视记者都涌向了华盛顿。虽然是复活节,但是所有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都被召回到工作岗位。克里斯蒂安·克里从特勤局和联邦调查局额外抽调了一千人,对白宫实行特别保卫。

白宫的电话也比往常繁忙几倍。到处都一片混乱,不断有人在白宫和行政大楼之间跑来跑去,而尤金·戴兹尽量让这一切不要失控。

肯尼迪一次次地听取局势研究室的情况汇报;人们在冗长沉闷的会议上商讨各种对策;美国内阁成员和外国首脑之间进行着电话会议。整个周日剩余的时间就这样度过了。

深夜时分,总统和班底成员一起晚餐,准备第二天的工作,同时也密切关注着不曾间断的电视新闻。

最后,肯尼迪决定先去睡觉。他相信自己的部下们肯定会彻夜不眠,并在关键时刻叫醒他。肯尼迪从一道小小的楼梯走上了白宫四楼的生活区,前后各有一名特工保镖。他们都知道,总统讨厌在白宫里乘电梯上下楼。

楼梯走上去就是一间大厅,这里还有两名特工对来往的人进行登记。肯尼迪穿过大厅,来到自己的生活区。这里都是他的全职仆从:一名女佣,一名管家,还有一名贴身男仆负责打理总统的诸多衣物。

其实这些仆从也是特工,不过肯尼迪并不知道这一点。这是克里斯蒂安·克里首创的形式,是他全盘规划的一部分。围绕着弗朗西斯·肯尼迪,他建立了错综复杂的防护系统,保证总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克里斯蒂安把仆从巧妙地混进安保系统时,已经对这个特殊的特工小组说明白了:“你们会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全职仆从,甚至能够直接到白金汉宫谋一份职位。你们都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为总统挡子弹,但要记住,照顾好他的私人生活也是同等重要的任务。”

今晚值班的男仆正是这个特别小组的组长,黑人,名叫杰弗逊。表面上看,他不过是海军陆战队的一名军士长,其实他是特勤局的顶级特工之一,最擅长近身徒手格斗。他是一名天生的运动员,曾入选全美大学橄榄球明星队。他智商高达160,而且富有幽默感,因此十分乐意成为一名完美的仆人。

杰弗逊帮肯尼迪脱下外套,小心地挂起来。然后他递给总统一件丝绸睡衣,因为肯尼迪不喜欢别人帮自己穿睡衣。肯尼迪来到套房起居室的一个小吧台,杰弗逊已经提前到那里,为他准备好一杯加奎宁的伏特加,并放好冰块。然后,杰弗逊说:“总统先生,您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肯尼迪看着他,微微一笑,有时他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周到的服务:“关掉所有电话,必要的时候你来叫醒我就行。”

他在浴缸里泡了将近半个小时,喷射按摩水流轻轻地撞击着他的后背和大腿,消减了肌肉的疲劳。洗澡水有一股好闻的男士香氛的味道,浴缸周围的一圈架子上放满了各种香皂、浴油,还有杂志,甚至有个塑料筐里还装了一叠简报。

肯尼迪从浴缸里出来,穿上一件白色的毛巾浴袍,上面用红色、白色和蓝色绣着“老板”两个字。这是杰弗逊送的,他觉得作为贴身男仆,应该要送这一类礼物。肯尼迪用浴袍把身体擦干,他的皮肤很白,几乎没有什么体毛,这总是让他很不满。

卧室里,杰弗逊已经拉上窗帘,打开阅读灯,并且铺好床铺。床边有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小桌子,桌脚专门安装了轮子,桌边还有一把舒适的扶手椅。桌子上铺着刺绣精美的浅玫瑰色桌布,上面摆着一个深蓝色水罐,里面是热巧克力。巧克力已经倒进一个浅蓝色的杯子里。一个花色繁复的小盘子上装着六块不同口味的小饼干。尤其贴心的是,桌上还预备好一个纯白色的陶罐,里面放着淡黄色的无盐黄油。另有四罐果酱,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水果:绿色是苹果酱,蓝底白点的是覆盆子酱,黄色是橘子酱,红色是草莓酱。

肯尼迪夸赞道:“看上去可真棒。”杰弗逊随即离开了房间。说不上为什么,这些小小的心思让肯尼迪感到格外欣慰。他坐在扶手椅中喝着巧克力,很想吃一块饼干,却吃不下去。他把桌子推开,躺到床上。他本打算看几份简报,但是太累了,于是他关上灯,准备睡觉。

虽然窗帘拉得很严实,他还是能够隐约听见白宫外传来的嘈杂声,因为全世界的媒体都聚集在那里,进行着全天二十四小时的关注。几十辆转播车载着拍摄器材和工作人员守候在此,另外还有一个营的陆战队士兵,负责特别保卫工作。

弗朗西斯·肯尼迪有一种深深的、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他曾经只有过一次。他干脆让自己好好地想一会儿女儿特丽莎。她就睡在那架飞机上,周围都是杀手。这并非一时的运气不好。命运女神已经给过他好多次警告了:孩童时期,他的两个叔叔就遭到刺杀;而且仅仅三年前,他的妻子凯瑟琳,又死于癌症。

弗朗西斯·肯尼迪这一生遭遇的第一次巨大挫折,是在他得知妻子凯瑟琳的乳房里发现了一个肿块时,那是他获得总统竞选提名之前半年。诊断为癌症之后,肯尼迪想要退出政坛,但是她制止了他,说想住进白宫。她还说自己一定会痊愈的,而肯尼迪从不怀疑妻子的话。一开始,他们很担心她要失去这只乳房,为此肯尼迪咨询了全世界的癌症专家,想知道是否可以进行乳房肿瘤切除术,这样只要去除癌细胞生长的部分就可以。有一名顶级的美国癌症专家看过凯瑟琳的病历之后,强烈建议切除患病一侧的乳房。专家说:“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癌症。”这句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他赢得七月份的民主党总统竞选资格时,她正在化疗。医生让她回家,因为她当时的病情有所缓解,体重也增加了,终于不用再看到她瘦骨嶙峋的样子。

她需要大量休息,不能离开房间。但是每当他回家时,她总是站着迎接他。特丽莎回到了学校,肯尼迪也继续到全国各地进行竞选活动,不过他调整了自己的工作计划,这样每隔几天就能飞回家去陪陪她。每次回去,凯瑟琳似乎都更好一点了。那段日子特别甜蜜,他们彼此恩爱无比。他送她各种各样的礼物,她则为他编织围巾和手套。

有一次,凯瑟琳让护士和仆人都放假回去,这样家里就只有她和丈夫两个人,一起享受她做的一顿简简单单的晚餐。她在好转,那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千金难换。肯尼迪擦去喜悦的泪水,摆脱了痛苦,也不再感到恐惧。第二天早上,两人到屋子周围的绿色小山丘上散了会儿步,她的胳膊一直环着他的腰。她以前一直对自己的外表很在意,担心是否穿得下新买的裙子和泳衣,担心下巴上多出来的赘肉。但是现在她得努力长胖些,当他们挽着对方的胳膊散步时,他能摸出她身体的每一块骨头。回家后,他为她做了早餐,她尽力地吃着,他记得她从未对食物如此热情过。

她身体的好转也成为了肯尼迪的动力,让他继续竞选总统的活动,向权力的顶峰冲击。他横扫所有阻碍,克服一切困难,向幸运的终点进发。他的身体焕发出无尽的力量,头脑也异常清晰准确。

然而,就在他某一次又回家时,突然被抛入地狱。凯瑟琳又病了,没有站在那里迎接他,所有的礼物,所有的力量都失去了意义。

对他来说,凯瑟琳是一位完美的妻子。她并不是什么非同凡响的女性,但是她天生掌握了爱的艺术。她天性温柔甜美,令人难忘;他从未听她说过任何人哪怕一个字的不是;她总是原谅别人的错误,从未觉得自己受到轻慢或者伤害;她的心中从未怀有怨恨。

从各个方面来说,她都让人赏心悦目。她身材婀娜,面容恬静美丽,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当然,她也有个小缺点,她酷爱漂亮衣服,有点小虚荣,不过她也不介意别人取笑她。她谈吐风趣幽默,但从不刻薄伤人,也从不消沉。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婚前是一名记者;而且她多才多艺,业余钢琴水平相当高,闲暇之时,还可以随意画上两笔。她是一个好母亲,和女儿相亲相爱;她理解丈夫的事业抱负,从不嫉妒他的成就。她既是世间的一个奇迹,也是个幸福美满的平凡女人。

那一天终于来了。医生在走廊里坦率而无情地告诉他,他的妻子就要死了。据医生的解释,凯瑟琳·肯尼迪全身的骨头中都出现了空洞,整个骨架都会垮掉。她的脑部也出现了几个肿瘤,现在还很小,但扩大是迟早的事。而她自身的血液正在制造出毒素,将她推向死亡。

弗朗西斯·肯尼迪不敢把这些话告诉妻子,因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社会资源,联系了每一位有权有势的朋友,甚至请教了先知。现在只有一线希望:全美的医学中心都有各种研究项目,试验某些危险的新型药物。这些项目只有那些在临床上已经无药可救的病人才能参加。这些药物的毒性很大,因此只能用在志愿者身上。无药可救的病人太多了,项目中每一个志愿者空缺都有上百名申请者。

所以弗朗西斯·肯尼迪做了一件他以往会认为不道德的事情——他动用了所有权力让妻子参加了这些研究项目。他不惜为此拼尽全力,就是希望那些毒性致命但是可能延续生命的新药能够进入她的体内。他成功了,这让他重新获得自信。确实有一些人在这些研究中心中经过治疗而痊愈,为什么他的妻子就不行呢?为什么他就不能挽救她呢?他这一生都是赢家,这一次他也会胜利。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一开始,休斯敦有一个研究项目,他就把凯瑟琳弄到那边的一家医院住下,陪着她,因为治疗把她消耗得虚弱不堪,卧床不起。她不让他总陪着自己,好继续他的竞选活动。他从休斯敦飞到洛杉矶,发表竞选演说,依然自信、诙谐、令人鼓舞。深夜他再飞回休斯敦,陪妻子待上几个小时。然后他再飞往下一个竞选城市,做一名立法者该做的事情。

休斯敦的治疗失败了。他们转到波士顿,医生切除了凯瑟琳脑部的肿瘤。手术很成功,不过肿瘤确诊为恶性。而且,她肺部新生的几个肿瘤也是恶性的。X光片显示,她骨头上的空洞也在增大。在波士顿的另一家医院,新药和治疗方案创造了奇迹。她脑部新生的肿瘤停止了生长,而她剩下那只乳房中的肿瘤也萎缩了。每天晚上,弗朗西斯·肯尼迪都要从各个竞选城市飞回去,陪她几个小时,给她读读书,讲几个笑话。有时候,特丽莎也会从洛杉矶的学校回去看望母亲。父女俩一起吃晚餐,然后到凯瑟琳的医院病房去陪她。他们就坐在黑暗中,特丽莎给妈妈讲一些自己在学校里经历的趣事,弗朗西斯也讲一些竞选之旅中遇到的事情。凯瑟琳会听得哈哈大笑。

肯尼迪自然再次提出要放弃竞选,陪伴妻子;特丽莎也自然希望先不上学,把时间都用来陪着母亲。但是凯瑟琳告诉他们,她不愿意,也不能忍受他们为她这样做。她可能很长时间都好不了,而他们的生活必须继续,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希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力量去忍受折磨。她在这一点上十分坚持,甚至威胁他们如果不保持各自正常的生活,她就要出院回家。

每个夜晚,在飞往妻子病房的漫长旅途中,弗朗西斯都忍不住惊叹凯瑟琳竟然如此坚韧。她的身体里充满了有毒的化学药品,对抗她自身产生的毒瘤,即便如此,她仍然坚定地相信自己会痊愈,而且世界上她最爱的这两个人不会和她一起被拖垮。

噩梦似乎终于要结束了。她的身体再次好转,弗朗西斯能够带她回家了。他们已经走遍美国,去过七家不同的医院,参加试验性的治疗方案。潮水般涌入她身体的那些化学物质似乎起作用了,弗朗西斯欢欣鼓舞,自己又一次成功了。他带她回到洛杉矶家中。在他重新启动竞选巡游之前的一天晚上,他、凯瑟琳和特丽莎到外面吃饭。那是一个温柔的夏夜,加利福尼亚芬芳的空气轻柔地抚摸着他们。只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小事。有个侍者不小心把一道菜中的酱汁溅到凯瑟琳新裙子的袖子上。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滴,她却一下子眼泪汪汪。侍者离开之后,她抽泣着问:“为什么他非得这么对我?”这太不像凯瑟琳的风格了——以往,她会对这样的事情一笑了之——弗朗西斯·肯尼迪有一种奇怪的、不祥的预感。她经受得太多:大大小小的手术、一侧乳房被切除、去除大脑中的肿块、肿瘤增大引起的剧痛,而这一切折磨都不曾让她流泪,甚至没有一句怨言。但是现在,袖子上的小小污点就让她崩溃,什么也不能令她感到安慰。

第二天,肯尼迪得飞往纽约继续竞选活动。早上,凯瑟琳给他做了早餐。她光彩照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所有报纸的民意调查都显示,肯尼迪在竞选中遥遥领先,当选总统胜利在望。凯瑟琳大声读出这些报道。“看,弗朗西斯,”她说,“我们要住进白宫了,我也要有自己的工作人员了。周末和假期特丽莎还可以带她的朋友到白宫来玩。真是想想都觉得高兴!到时候我就不会生病了,我保证。你是要干大事的,弗朗西斯,我就知道你能行。”她伸出双臂抱着他,流下了爱与喜悦的泪水,“我会帮你的,”凯瑟琳说,“我们要一起挨个走遍那些可爱的房间,我还能帮你制订计划。你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总统。我会好的,亲爱的,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呢。我们会过得很幸福,我们会一切顺利,我们是幸运的一对,难道我们还不够幸运吗?”

秋天,她走了。十月的阳光成为她最后的殓衣,小山丘此时已褪去了绿色,弗朗西斯·肯尼迪站在那里,泪流满面。银色的树丛遮挡住了地平线,在难以言喻的哀痛中,他用手遮住双眼,想要摈弃整个世界。在这黑暗的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支柱崩塌了。

原来他身上那股难得的力量也没有了。平生第一次,他过人的智慧变得毫无用处,他的财富一文不值,他的政治权力、他的地位都变成空谈。他不能挽救妻子的生命,那么一切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

他将双手从眼前拿开,动用极大的意志力想要对抗这种虚无感。他重新积聚自己剩余的力量,对抗心中的哀伤。距离最后的大选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必须奋力进行最后一搏。

他最终入主白宫,没有妻子陪伴,只有女儿特丽莎。特丽莎努力想表现得开心,但是进入白宫的第一个夜晚,她整夜哭泣,因为母亲没能跟他们一起来。

现在,距离妻子离世已经三年了。弗朗西斯·肯尼迪,美国总统,也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独自躺在床上,惴惴不安,无法入眠,因为女儿生死未卜。

睡不着觉,于是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他对自己说,那些劫机者不敢伤害特丽莎,宝贝女儿会平安回家的。他完全有能力应对这件事——不用指望那些靠不住的医药之神,不用与那些无法攻克的癌细胞作战。不用。他能够拯救女儿的生命。他可以举全国之力,动用一切手段,他大权在握,也不必有任何政治顾虑,因为女儿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一定要救她。

但是接着,一阵恐惧突然汹涌而来,几乎让他停止心跳。他焦虑不安,忍不住打开头顶的灯。他起身坐在扶手椅上,把大理石面的桌子拉近一点,呷了两口杯子里剩下的巧克力,已经冰冷了。

他认为飞机之所以遭到劫持,就是因为女儿在上面。对这样一小撮坚定、狠毒,说不定还自命清高的恐怖分子而言,既有的权威不堪一击,所以才会发生劫机事件。这次事件让弗朗西斯·肯尼迪认识到,作为美国总统,自己就是既有权威的象征。正是因为他要当选美国总统的欲望,才把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

他仿佛又听到医生的话:“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癌症。”但是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情况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凶险。他必须今夜就做好防卫计划,他有扭转乾坤的力量。他满脑子都是各种想法,今晚肯定是睡不着觉了。

他的初衷是什么?是把肯尼迪家族发扬光大吗?但他只是这家族的一支。他想起了自己的叔公约瑟夫·肯尼迪,一个传奇的花花公子,一个善于积累财富的人,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想起老乔2,弗朗西斯心里充满温情,尽管如果他仍然在世,其政治观点肯定会和自己相左。在弗朗西斯小时候的生日上,老乔曾经送过他一些小金件作为生日礼物,还给他建立了一笔信托基金。他一辈子都以自己为中心,和好莱坞明星乱搞,把自己的儿子们弄上高位。他简直就是政治大鳄,可是那又怎样呢?他的结局十分悲惨,一辈子的好运到晚年戛然而止。两个儿子都被谋杀,死的时候都风华正茂,位高权重。老人因此彻底垮了,最后一次中风要了他的命。

儿子当上总统——能让一个父亲最高兴的也莫过于此了吧。而当年那位望子成龙的父亲岂不是牺牲了两个儿子,结果却一无所有?上天惩罚他,并非因为他骄傲,而是因为他的喜悦,不是吗?难道说,一切都不过是个意外?他的两个儿子杰克和罗伯特,如此富有而英俊的天才,却被那些籍籍无名的家伙杀死了,而他们就是因为刺杀了比自己强的人而在历史上留名。不会的,这一切都不是计划好的,只不过是意外。众多的小事积聚起来也可以改变命运,而小小的预防措施也可以扭转悲剧。

可是——可是,那种命中注定的诡异感觉挥之不去。为什么教皇遇刺和总统女儿遭绑架会联系在一起呢?为什么他们迟迟不肯开出条件?这个谜团中还有什么新的招数没有使出来?而所有这些都来自于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人,一个叫亚布里尔的神秘阿拉伯人,以及一个叫罗密欧的意大利青年,这名字还真是讽刺。

黑暗中,他无比恐惧,难以想象这件事会如何收场。他感到一种熟悉的、一直隐忍在心的愤怒,那也是一种惊恐。他想起了极度痛苦的那一天,他最初听到有人悄声汇报,说杰克叔叔死了,他的耳边又回想起母亲那经久不息的可怕尖叫声。

幸运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思绪放松了,所有回忆都消散了,他坐在扶手椅上睡着了。